第190章 进如山胡桃丛,摆如海子样阵(8K大
第190章 进如山胡桃丛,摆如海子样阵(8k大章!感谢盟主武神无敌1)集宁海子湖畔的草原,一夜之间,从牛羊的牧场,变成了十数万蒙古勇士的猎场。
秋草枯黄,被清晨的寒霜打得低垂,广袤的原野上,两支大军东西对峙,沉默如山。
东边,是自老哈河远道而来的察哈尔部。
林丹汗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玄黑色的旗帜上,描金的狼图腾仿佛要择人而噬。
西边,则是蒙古右翼诸部联军,土默特顺义王、哈喇沁汗阿海、伯言黄台吉等人的旗帜聚在一处,颜色图腾各异。
两边的阵型如出一辙,皆是成吉思汗传下的鱼鳞大阵。
中军沉稳押后,左右两翼如张开的利爪般前置,前卫部队顶在最前方,整个大阵呈现出一个厚重的凸字形结构。
(附图,来自论文《蒙古马与古代蒙古骑兵作战艺术》,当然实际作战会有很多变种,以后有机会写到再说。)
大阵之外,是散如蜂群的托勒赤,这些警戒骑兵往来驰骋,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动向。
而更外围,则是阿勒斤赤(侦查骑兵)的战场。
这些人在方圆数十里之内,以五人为一队,互相驱逐,互相厮杀。
以最原始的方式,争夺着战场的视野,试探着对方的虚实与勇气。
……
战场的西北角,一支顺义王麾下的阿勒斤赤小队,与一支察哈尔小队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
广袤的草原上,第三只队伍远在数里之外。
没有丝毫犹豫,两边的探马赤长官,两个素未谋面的蒙古汉子,做出了镜像般的反应。
“嗡——”
弓弦震动,双方各射出一支鸣镝,作为挑战的宣告。
随即,他们同时拨转马头,催动战马,开始了对向冲锋。
骑手们俯下身子,紧贴着马背,胯下的战马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开始逐步提速。
慢步、快步、跑步、袭步!
战马粗重地喘息着,鼻孔中喷出白色的热气,与生俱来的好胜心,刺激着它们几乎用尽全力地冲刺。
马蹄声由疏到密,最终连成一片,快得只听见两个蹄音。
仅仅是片刻,双方的速度就提升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距离迅速拉近。
双方再次张弓搭箭,快者射出两箭,慢者不过射出一箭,便不得不抽出弯刀,紧紧握在手中。
然而,在这等风驰电掣的速度和肾上腺素飙升的紧张之下,箭矢的准头大打折扣。
这场小小的遭遇战中,无人中箭,也无人落马。
依旧是五对五!
双方仍在加速!仍在对冲!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顺义王小队的队长,那个年轻的土默特勇士,心脏狂跳,手心已满是汗水。
他竟然不自觉地向左拨动了马头。
这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反应,如此一来,整支小队便能从对方的右侧斜切而过,用自己惯用的右手去攻击敌人。
这样双方交错而过,纵然互有伤亡,也不至于双双撞成肉末。
然而,骑兵交战,勇气便是最锋利的武器。
先调转马头,便是先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怯懦。
对面,那名察哈尔小队的队长脸上,绽开一个狞厉的笑容。
他看穿了对手的胆怯。
他竟是方向不改,依旧如一支离弦之箭,笔直地朝着顺义王小队直冲而去!
草原上的狼,从不因对手的数量而退却,只因头狼的眼神而前进。
对方的怯懦极大地鼓舞了这只小队,所有人纷纷紧随队长,奔袭而至。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恐惧,在顺义王小队五名骑兵的心中急剧放大。
对冲,是勇者的游戏。
一旦两支高速奔驰的骑兵小队撞在一起,没有任何一方有生还的可能。
飞驰的战马和脆弱的血肉之躯,会将一切碾成碎片,泼洒在这片枯黄的草地上。
几乎是不约而同,整个顺义王小队齐齐更大幅度地拨动了马头,向着左侧狼狈地回旋而去。
他们怂了!
局势已定!
察哈尔的骑手们没有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呼喝,顺势衔接而上,如一群恶狼,死死咬住了顺义王小队的左后方。
一场不对称的屠杀开始了。
察哈尔小队人人用右手挥舞着兵器,轻而易举地攻击着对手毫无防备的左侧。
刀砍!锤砸!
只一瞬间,一名落在最后的土默特骑兵,便被一柄沉重的骨朵砸中后心,惨叫一声,滚落马下。
然而,硬切对方的左后方,终究是让察哈尔小队失速更多。
剩下的四名土默特骑兵拼命打马,逐渐脱离了刀锤的攻击范围。
“呸,一群怂货!”
察哈尔的队长不屑地啐了一口,他没有下令追击,因为远处一队新的阿勒斤赤已远远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翻身下马,站定步子,屏息凝神,朝着逃窜的背影射出了几箭。
运气不错,其中一箭射中了一匹战马的后臀。
可惜,那战马受了伤,反而发了性,速度愈发快了,嘶鸣着冲到了最前头。
得,运气不好。
察哈尔的队长也不在意,翻身上马,带着手下兜回了原来的战场。
那土默特部的骑兵在高速奔驰中被敲下了马,所受的钝器和刀伤倒是小事。
但他的小腿却扭成了奇怪的形状,森白的骨头茬子都翻了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终究只是徒劳。
看到队长走近,他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嘴角涌出血沫,挣扎着哀求道:“饶……饶命……我投降……我愿意投降……看在佛祖的份上,看在长生天的份上!”
那名队长低头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他嘴角不断冒出的血泡,摇了摇头。
“你伤了心肺,活不久了。”
队长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说着,他翻身下马。
丝毫不顾骑兵徒劳的哀求,伸脚将他推倒在地,反手抽出弯刀,往他脖颈上一架,然后用力一压。
一颗头颅被轻易碾下,鲜血顿时染红了草地。
“阿弥陀佛,愿你往生极乐。”队长低唱一声,便将头颅上的发辫抓起,绑在自己的马鞍一侧。
“走!回营休整!有了这颗人头,咱们这阵就算交了差了!”
“哈哈哈!走走走!”
这只探马赤小队发出一阵张狂的笑声,拥着他们的长官,往东方的大营回奔而去。
整座集宁海子湖畔,十余里宽的战场之上,数百支这样的阿勒斤赤小队轮番出阵,捉对厮杀。
有时候,是察哈尔人获得了胜利。
有时候,是蒙古右翼的勇士技高一筹。
而更多的时候,两边根本就不对冲厮杀,也不产生任何伤亡。
双方只是在奔驰中射出几箭,围绕着某个区域做了一些驱逐与反驱逐,便回本阵腾换马匹去了。
但哪怕是这样的空跑,也是战场区域争夺的一环。
一个个低矮的缓坡,一个个不起眼的的水坑,或许无关数万兵马的胜负大局,却决定着这一队队阿勒斤赤的生死。
当然,地形、战术、技巧这些因素加起来,都远远不及勇气这个因素重要。
因为,以上的任何因素,在骑兵战中,某种意义上都不过是为了增强勇气而已。
越相信自己能赢得胜利的,越看见自己将要胜利的,往往就越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再没有比可能的胜利,更能增强勇气的手段了。
如此一来,整个战场的视野控制权,或者说,战场的主动权,终究还是在一次次微小的胜利和失败中,慢慢从蒙古右翼联军这边,滑向了察哈尔一方。
……
蒙古右翼阵中,一处略高的缓坡处,立着一根绘着苍鹰的大旗。
旗下,土默特顺义王卜失兔、哈喇沁汗阿海、伯言黄台吉等几位右翼诸部的首领,均是面色铁青。
他们的目光,都注视着前方那片广阔而混乱的战场。
“只能出阵了。”汗阿海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再这么耗下去,过不了一个时辰,林丹汗的探马赤就要推到我们大阵面前来了!”
“要是让他们的探马兜到后侧去,这仗就更难打了。”伯言黄台吉也点头附和,“哈喇沁这边,我领兵去冲一下。只要今天能把他打痛,这场仗未必不能再往后拖拖。他远道而来,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顺义王卜失兔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
他正欲让自己的心腹敖卜言台吉出阵,眼角的余光,却鬼使神差地瞟到了不远处素囊台吉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庞。
那是他汗位竞争者的脸,一张让他憎恨了二十多年的脸。
卜失兔的动作顿住了。
一个念头,如毒蛇般从心底钻了出来。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素囊台吉,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土默特部,确实需要一个真正的勇士来带领。”
“素囊台吉,是你证明自己的时候了。你带你的兵马为左翼,与伯言黄台吉一同出阵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来援的那十余名台吉,也都拨到你的下面去,听你号令。”
素囊台吉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
他听出了卜失兔言语中的虚伪,也看穿了这背后的算计。
但他没有拒绝。
草原上的阴谋,终究需要刀子说话。
面对战火的土默特部,或许会重新思考,他们究竟需要一个怎样的王。
“打得太丑陋了。”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卜失兔,“你还是睁大眼睛,看看我是怎么打的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翻身上马,奔向自己的部众。
缓坡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汗阿海看着顺义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突然心中毛骨悚然。
——他心中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汗阿海心中沉吟片刻,已然有了打算,但面上却一点不显,只是说道:“我也下去准备一下,若需要冲阵,传信来说便是。”
说罢,他也骑马而去了。
缓坡上一片安静,只听得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片刻之后,顺义王卜失兔才转过头,看向一直侍立在身后的长子俄木布,叹了口气。
“你下去,将中军准备好,要保证好……我们退往青城的后路。”
俄木布却没有立刻动身。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阿布,既然觉得不能胜,又为何要打?”
卜失兔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难得地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等你以后就明白了。”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有些仗,是不得不打的。”
“别问这么多了,下去准备吧。”
“是,父亲。”俄木布躬身应道,然后转身离去。
卜失兔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已经风云变幻的战场。
随着蒙古右翼联军这边,素囊台吉和伯言黄台吉的出阵前压。
战线最前方的阿勒斤赤们顿时如潮水般向两侧散去,所有人的焦点,都转向了即将碰撞的两支大军。
甚至有些探马小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捉对厮杀,纷纷侧过身来,像观众一样,注视着战场最中央的动向。
……
“终于忍不住了么?”
东面,察哈尔的大阵之中,林丹汗冷冷一笑,眼神中满是嘲讽。
他沉思片刻,果断开口:
“传令!让桑哈儿寨领阿喇克绰特部、拱兔领多多罗特部,各领部属出击!”
传令兵高声应诺,飞速策马远去。
林丹汗眯起眼睛,看向那片已经开始沸腾的战场。
来吧,先送点甜头给你们尝尝。
可别连这点甜头,都吃不下啊?
……
此时,天光终于大亮,笼罩在草原上的薄雾彻底散去,战场的形势陡然加速。
没有什么后世文人臆想出来的,愚蠢的墙式冲锋。
这群在西伯利亚寒风中长大的蒙古人,只相信他们祖祖辈代代传承下来的战术,最朴实,也最考验骑手本能的战术。
——进如山胡桃丛,摆如海子样阵!
两边几乎做出了完全相同的选择。
四个部落,数千名率先出阵的骑兵,自动分作了二三百人一队的小队。
战场之上,没有固定的战线。
所有的小队都在追逐着他们对手的左后侧,试图从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发起攻击。
而这种追逐,又往往因为其他小队的加入,而被迫中断,受伤,甚至退却。
一个个“八”字形的循环,在广阔的战场上此起彼伏。
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狩猎而来的本能,让他们如同一群群燕子,只凭头领的几个转向,便能心领神会地汇聚成一道道洪流。
当一方的骑队发起冲锋时,另一方的骑队往往会选择暂避锋芒,向后退却,与自己的预备队会和。
而另一支修养了片刻的骑队,又会立刻从预备队中出列,发起新一轮的冲锋,去追逐彼方退却时掉队、落伍的士卒,用弓箭和马刀,收割他们的生命。
直到对方的预备队,又重新发起反冲锋。
浩大的战场之中,两方数千骑兵的争斗,仿佛一场壮观而残酷的海浪式表演,此起彼伏,潮起潮落。
没有金铁交鸣的激烈碰撞,没有那种气势汹汹、不死不归的决死冲锋。
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呐喊、砍杀、箭鸣,以及那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
瓢泼一样的箭雨,胡乱洒落在整个战场之中。
所有人的性命,都仿若风中浮萍,并不全然由自己的勇武决定。
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一块让马蹄失足的石子,一次兜转后不经意的马速下降,一个过于冒进的冲刺或掉队,都会成为夺去他们生命的死神。
在对阵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战场上的形势,几乎是持平的。
甚至在素囊台吉率领的左翼战场上,蒙古右翼联军还略微占据了上风。
素囊台吉确实悍勇,他身先士卒,带领着部众一次次冲散了对面阿喇克绰特部的阵型。
察哈尔侧的阿喇克绰特部节节败退,所能辐射的“海浪范围”,被一点点地压缩。
他们回归本阵进行休整的骑兵越来越少,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在溃败后,不知跑向了何处。
终于,卜失兔再次下令,左右两翼所剩下的另一半部众也尽数加入战场,而原有的队伍,则逐步退到中军之后进行重整。
另一边,林丹汗看着战局,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仿佛战死的,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牲畜。
他再次挥手,冷酷地将另一半外藩部落,也派上了战场。
他在等。
他在等卜失兔全军压上的那一刻。
至少——也应当是压上半个中军的那一刻。
否则,纵使击溃了这左右两翼的疲兵,卜失兔的中军主力拨马便走,自己能取得的杀伤也将大大减弱,后续的青城之战,反而要平添不少波折。
这是先苦后甜之理。
当然,最关键的是,苦的都是外藩部落的兵马,林丹汗自然就更无所谓了。
死得越多,他对整个察哈尔的整合才越顺利。
自从在辽东连连受挫以后,他已经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万名本部编练过的固山,也要远胜于十万游离依附的外藩部落!
此战过后,想来他的六个固山或许就能够全部整编了,甚至扩展到八个固山也未尝不可。
只要拿下蒙古右翼!只要吞并这些羸弱的羔羊!
掌控整个草原的他,自然可以对南边的明朝予取予夺!
至少,整个蒙古诸部的岁赏,应该全部归于他才对!
……
整编、出战、再整编、再出战。
在经历了十几个漫长而胶着的间隔以后。
时间,终于逐渐接近了日中。
这场轮番上阵的海浪式骑战所掀起的风浪,逐渐衰弱下来。
蒙古右翼的几名头领,陆续从战线上退了下来,又重新聚集在那处缓坡之下。
“全军压上吧!”素囊台吉满脸通红,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咬着牙对卜失兔吼道,“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前阵子的战败,只是因为他们的探马赤军更精锐罢了!如今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他们一下子就露了怯!林丹汗没什么了不起的!”
伯言黄台吉也带着笑意说道:“确实如此,林丹汗奔袭而来,明显马力不足,修整不佳!我们打起来,确实感觉他们羸弱很多。”
卜失兔咬着牙,看向整个优势越来越明显的战局,内心无比挣扎。
理智告诉他,林丹汗必有后手。
但眼前的优势,和盟友们高昂的战意,又让他难以决断。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折中。
“再等等。”他沉声说道,“现在已经日中。再等两个个时辰,日头便会移到我们的身后。到时候,阳光会帮助我们,我们更有利,确实可以在下午,全力打一打!”
“这样就算打输了,时间也到晚上了,林丹汗那时也冲不破我们的营寨,这样稳妥一点。”
汗阿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一下卜失兔,林丹汗最精锐的本部六大固山,可还一兵未动。
但转念一想,自己等人的精锐,不也同样压在中军之中,作为后备吗?
到时候,无非是当面锣、对面鼓,真刀真枪地做上一场便是了。
只是……
汗阿海看了看卜失兔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有出言提醒,只是默默拨转马头,回归了自己的本阵。
不论如何,哈喇沁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
这场迅捷而又迟缓的骑兵交战,很快便又过了两个时辰。
持续了半天的战斗,让所有参战的骑队都变得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虚应其事。
甚至出现了两边冲锋一阵,默契地远远地对射一下,便各自兜转马头退回本阵的滑稽场面。
一阵开始如此,便阵阵皆是如此。
左右翼的众人,都在等待着那道鸣金收兵的指令——无论是哪一方的。
突然!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从蒙古右翼的中军大阵中响起!
就在右翼联军又一轮冲锋的队伍撤下时,那一直压在背后,沉默了整个上午的中军主力,终于动了!
一万余骑,从前方骑阵的缝隙中,如决堤的洪水般开列驰过,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全力向着东方的察哈尔部猛攻而去!
此刻,太阳正自他们背后斜斜而下,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也将金色的光芒洒在他们的盔甲和刀刃上,照得他们光芒四射,仿佛天神下凡。
几乎是在对方出阵而来的瞬间,鏖战了大半天的察哈尔左右两翼,就如春风化雪一般,尽数散去。
没有任何人会愚蠢到与这般规模的骑兵硬撞,更何况,他们还是已经鏖战了整个早上的疲兵。
两翼的察哈尔骑兵纷纷拨转马头,不等对方的兵锋到达,就往左右两侧远远散开,让出了中央的通道。
而就在同时,林丹汗终于也投出了他的应对。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传令!本部六大固山,全军出击!”
伴随着他冰冷的命令,察哈尔的中军大阵中,八千余骑最精锐的本部骑士,也如火山喷发般轰然出列,席卷而来!
整个战场的规模,一下子从千余米的交锋距离,瞬间扩展到数千米。
在集宁海子之侧,自伟大的俺答汗时代结束以来,最大规模的纯骑兵之战,彻底拉开了帷幕!
双方都在急速逼近。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又只是那一刹那间,当距离来到八十步时,双方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泼洒出一场遮天蔽日的箭雨!
密集的箭雨之下,再难有小规模斥候战那般的幸运。
战马的悲鸣,骑手的惨叫,箭矢穿透盔甲和肉体的闷响,不绝于耳。
马匹、骑手、盔甲、头盔、草地……目之所及,无处不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但仅仅是片刻的混乱,察哈尔的骑队便更快地从混乱之中恢复过来。
骑士们用双腿夹紧马腹,无视身边的伤亡,进一步催动马速,如一道奔涌的浪潮,狂卷而去。
对面的蒙古右翼骑兵队伍,却出现了短暂的不一致。
有人同样在加速冲来,但更多的人,却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放慢了马速。
整个严整的冲锋阵型,在瞬息之间,就从一道平直的横线,变成了一个参差不齐的锥形。
但是,骑兵对战,不是到了决胜之时,狗屁的锥形阵又有什么用!
阵型越是整齐,速度越是迅猛的那一方,就越是能夺得那宝贵的胜利!
这不仅仅是因为战场的火力密度能够更加集中,更是因为,这代表了骑士们心中的勇气。
和步兵可以结阵死战不同,骑兵阵散难收,是勇猛精进,还是怯懦后退,全看平日的操练,和心中那股一往无前的气。
蒙古右翼诸部,在大同、宣府的边墙之下,安逸了太多年。
他们又岂会是与后金铁骑鏖战了十余年的察哈尔部的对手?
越来越多的人,心中生出了胆怯。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场冲锋能否胜利。
越来越多的人,都想着,不如先让过这一阵,就像刚刚过去的那个上午一样,回旋重整,再做计较。
直到第一个蒙古右翼的骑兵,终于承受不住那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猛地调拨了马头,试图从侧面回旋,脱离这道冲锋的洪流。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仰仗着阳光优势的万骑冲锋,还远未接触,便已然宣告了察哈尔部的初步胜利。
……
没有人注意到,在两军主力冲撞扬起的滚滚烟尘之中,一道千余人的披甲骑兵,借着六大固山打出的第一波动乱作为掩护,正像一支笔直的利箭,射向前方。
林丹汗,终于投下了他最关键,也是最致命的胜负手!
再做一下午的波浪式进攻和防守?
再在这片陌生的草原上浪费宝贵的一天?
不,林丹汗已经等来了他最想要的信号。
伟大的成吉思汗传下的兵法如是说道:
进如山胡桃丛,摆如海子样阵。
而攻,则当如穿凿而战!
此时,正当其时也!
贵英恰顶盔披甲,率领着林丹汗最精锐的摆牙喇,无声无息地越过了己方固山的阵线。
提速,提速,再提速!
百步之距,转瞬而至!
尚在原地,作为中军后备队的土默特骑兵,刚刚接纳了从前方败退,或者说“转进”回来的前队,正是一片混乱之际。
贵英恰所率领的摆牙喇中军锋矢,便已近在眼前!
“射!”
十步之距,劲射如雨!
前三排骑兵在冲锋的同时射出箭矢,将当面的土默特后备队射得人仰马翻。
而其余的数百名骑兵,则在奔驰中,将队列从穿越本阵固山时的竖队逐步展开为横阵。
当那些土默特的骑兵,终于看清了这支骑兵身上,反射着太阳光亮的精良甲胄以后。
这支作为最后预备队的骑兵方阵,几乎一瞬间就在原地,轰然崩溃了!
没有任何组织度、训练、装备能支持他们去进行这场注定失败的对抗!
或许中原来的某些汉人队伍可以。
或许成吉思汗时期的蒙元勇士可以。
但绝对不是当前这支混乱、慌张的土默特骑队。
除了少数悍勇得像个傻子的人拍马而上,其余所有人都在拼命地鞭策着胯下的战马,不顾一切地向着西北或西南方向逃去。
没有阵型、没有组织、没有目的。
只有——逃、逃、逃!
摆牙喇从身后肆意砍杀这群毫无反抗的羔羊,进一步放大他们的恐惧,将他们彻底地驱离战场。
贵英恰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却没有下令追逐这些溃兵。
在战场上,一支骑兵一旦丧失了组织,那就和被歼灭没有任何区别了。
不值得再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去对待。
他将马头一拐,又朝着另一支尚在动摇和坚持之间徘徊的哈喇沁骑兵阵地,侧冲而去。
仍旧是那套娴熟的战术。
缓步、慢步,在前进的过程中,散开的摆牙喇骑兵,慢慢地重新聚集过来。
等到人数稍稍集合完毕,便是那套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的老一套。
快步、袭步,前排斜切抽射!后排横阵直冲!
一阵了了!二阵了了!
没有任何一只队伍能抵挡这只满编配甲——哪怕多数只是皮甲的精骑。
所有骑阵都回头看向本部的大营。
——他们在等待中军派出的预备队。
然而,比蒙古右翼联军更快的是林丹汗的反应。
后方,察哈尔的大阵之中,传来了急促而高亢的鼓点声。
那是前进的信号!是总攻的信号!是不再回旋,压上所有筹码,夺取最终胜利的信号!
仅剩的中军部队蜂拥而出!
六个固山的察哈尔本部骑队,全力冲刺!
散落到左右两翼的外藩骑兵,也从两翼包抄,席卷而来!
他们似乎笃定,他们已经取得了这场胜利!
而正因为他们是如此的笃定,蒙古右翼诸部就越发丧失了胜利的信心!
僵持了大半天的骑兵海浪,仿佛有那么一刹那静止了下来。
但仅仅是瞬息之间,这道滔天巨浪,便重重地,砸向了西侧!
卜失兔、素囊台吉大旗向西,汗阿海、伯言黄台吉大旗向南,其余诸多部落也纷纷四散,如同定向喷射的布朗运动一般向各方败退而去。
蒙古右翼,败了!
林丹汗哈哈大笑,纵马驰骋,心中涌起无限的豪情。
在谋划了半年,在率军跨越千里之后,他终于在集宁海子湖畔,夺取了梦寐以求的胜利!
那份,他从未在明军和女真身上获得过的,一场彻头彻尾的,酣畅淋漓的胜利!
伟大的神中之神全智成吉思隆盛汗,即将加入这场天下棋局!
……
然而,
正当林丹汗志得意满之时。
他却并不知道,一股微小但又富有生命力的力量,正从紫禁城一间简陋的房子中开始萌芽。
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因为这股力量,本就不是为他而设。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