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我们都被拴住了
蒋天才看著她这副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嘆息。他站起身，目光冷冷地扫向张卫民和张卫国。
“你们两个大男人，就站在这儿看？”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一个看著自己媳妇儿发疯打人，一个看著女同志被打，连个屁都不敢放？”
“张卫民，张卫国，我以前还当你们是条汉子，现在看来，不过是两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张卫民低下了头。
而张卫国，从头到尾，就像个木偶。
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却平静得可怕，仿佛被打的不是他，被打的女人也跟他毫无关係。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著，像一个局外人，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蒋天才看著他这副死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知道，再骂下去也没用。
这家子的问题，不是他骂几句就能解决的。
“行了，都散了吧！看什么看？不用回家做饭了？”
他转头衝著门口的邻居们挥了挥手。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
蒋天才最后看了一眼院里的几个人，声线冰冷：“今天这事，我先记下了。石芳芳，你要是再敢动手，就不是批评教育这么简单了。还有你们……”
他指了指张家兄弟：“管好自己的家，別一天到晚给我们添麻烦！再有下次，你们就准备轮流去所里写检查吧！”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带著两个手下转身离去。
……
夜幕降临。
正房內，瘫痪在床的张耀祖像一截枯木，无知无觉。
而张晴晴的屋子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意义不明的、神经质的痴笑，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瘮人。
沈湘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她就坐在床沿上，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上也到处是淤青，但她感觉不到。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凝聚在了心里那一个无底的黑洞里。
“呜……呜呜……”
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於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死死地咬著自己的手背，不让哭声泄露出去。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砸在冰冷的手背上，没有一丝温度。
没用！
沈湘，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她骂自己，恨自己。
儿子还在医院里躺著，生死未卜，她却连医药费都凑不齐！
她被人指著鼻子骂是扫把星，被人当眾殴打，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救不了儿子，甚至救不了自己！
“对不起……江儿……妈妈对不起你……”
沈湘蜷缩成一团，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颤抖。
她觉得自己的天，已经彻底塌了。
就在她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时，房门处，传来“篤、篤”两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湘浑身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她惊恐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望向门口。
是谁？
是石芳芳还不肯罢休，要来继续打她吗？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的人没有再敲，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著。
那沉默的压力，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恐惧。
过了许久，一个沙哑的、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开门，是我。”
是张卫国。
沈湘愣住了。
她不知道张卫国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上的泪，迟疑著，不想去开门。
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张家的任何一个人。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开门！”
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
沈湘被他这股气势震慑住，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挪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外，张卫国孑然而立。
月光惨白，从他身后照来，给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非人的轮廓。
他那张青紫交加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但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白天的癲狂与绝望，也没有了麻木和空洞。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淬了火的钢铁般的决然。
看得沈湘心里直发毛。
“卫国哥，你……你有什么事？”
沈湘紧张地攥著衣角，声音发颤。
张卫国没有回答，而是迈步走进了房间。
他那高大的身影瞬间將狭小的空间填满，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回到沈湘那张惊恐未定的脸上。
“她打你了。”
张卫国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沈湘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大嫂骂你是扫把星。”
张卫国继续说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说，是你和你的儿子，毁了我们张家。”
沈湘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低下头，眼圈又红了。
“她说的，或许没错。这个家，早就烂透了。从根上，就已经烂了。它就是一个巨大的泥潭，一个无底的黑洞。”
“你掉进来了，我也在里面。我大哥，我大嫂，我那个瘫了的爹，疯了的妹……我们所有人，都在这个泥潭里挣扎，谁也出不去。”
张卫国每说一句，沈湘的心就沉一分。
这些她都懂，但从张卫国的嘴里如此平静地说出来，却带著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你看看我。”
张卫国举起自己那只空荡荡的右袖管，在沈湘面前晃了晃。
“一个残废。再看看你。”
“一个带著植物人儿子的寡妇。”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嘲弄。
“我们算什么？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两个废物。一个救不了自己的家，一个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湘的心上。
是啊，救不了。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
“你想过去上班，去挣钱，去救你儿子，对不对？”
“可你去不了。你一走，你儿子怎么办？你就算去了，挣的那点钱，扔进医院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就像我。”
“我去了厂里看大门，我爹拉在裤子里谁管？我妹发疯跑出去被人欺负了谁管？那点工资抚恤金，连给他们买药都不够！”
“我们都被拴住了，沈湘。”
张卫国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耳语：“被责任，被亲人，被这个操蛋的世道，死死地拴住了。”
“我们挣扎得越厉害，绳子就勒得越紧，直到把我们活活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