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清晨,山中日光也濛濛,多怪石嶙峋的三莽山被蒙上淡淡的金光,泛黄的秋叶被风轻轻一吹,将地上铺成碎金色。李眠玉踩着枯叶,蹲在地上细细数了数地上的东西,心里有些酸胀的感动,她看一眼燕寔,道:“我瞧这些土匪都身强体壮,让他们一直待在这山里也是怪可惜的呢!”
燕寔听懂了她的意思,低头笑一声,将东西都收起来放进竹楼里,干粮都收进包袱里,武器选了两把匕首,将他给李眠玉做的柳木弓箭放在一起。
李眠玉则是抱着那只灰兔子敲了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窦白飞,她抿唇朝他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随后往他身后看去,“卢女郎!”
窦白飞赶紧让开了身体,他实在是见这看似灵秀乖巧的小公主怕了。
卢姝月坐在梳妆台前,刚将头发挽好,偏头朝她看过来。
李眠玉站在门口,没有不问自入,而是端庄文雅地说:“家有小兔一只,并鸡崽十八只,可否请卢女郎帮忙照看?”
卢姝月听了这话忍不住想笑,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了兔子,低头看了看,兔子养得膘肥体壮,憨态可掬。
李眠玉看着兔子叹口气说,脆声说:“你看它长得肥头肥脑,一看就好吃。本来我让燕寔捉了兔子养是想养肥了吃的,可这只兔子经历过不少风雨,我有些不忍心了,就养着了。”
卢姝月:“……”
身后窦白飞笑出了声。
李眠玉没搭理窃笑的大老粗,细细叮嘱了兔子爱吃的饲料,才是顿了顿,看着卢姝月缓缓道:“假如我不是姓李,你不是姓卢,或许我们可以做好朋友呢。”
小娘子的声音温软,一双眼总是干净明澈,瞧不见阴霾。
卢姝月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李眠玉也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转身走。
又过了一会儿,窦白飞都心里纳闷时,卢姝月才婉声道:“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李眠玉便笑了起来,朝她道:“好,我知道了,那卢女郎,再见。”
卢姝月轻声:“再见。”
李眠玉转身朝燕寔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身朝她摆了摆手,“我和燕寔还会回来的。”
这次肯定不会直接将宿龙军全部带出来,只是联系召集,验明身份,互通联系方式,三莽山是不错的地方,他们当然还会再回来一趟。
卢姝月僵硬了下,随即缓缓点头。
从竹楼出来到山门那儿,李眠玉在碎石堆那儿看到探头探脑的络腮胡等人,正是当日带他们上山的几人。
“小表姑,我们送你们下山!”络腮胡大着嗓门道。
燕寔看了几人一眼,淡声:“不必。”
络腮胡看着燕寔就发怵,默默地忽略他的目光,看向李眠玉。
李眠玉抿唇笑着,声音依旧那样娇憨:“不用啦,你们太慢了,跟不上燕寔。”
络腮胡:“……”
李眠玉牵着燕寔的手往山下走,走了几步,见络腮胡几个还在原地看着他们,便又朝他们摆手。
旭日下,秋风凉爽,络腮胡看着那小女郎的身影慢慢从视线里离去,还有些怅然,嘀咕声:“二首领走了,小表姑爷走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呢?”
这话像是被风吹散,他身旁的小土匪掏了掏耳朵:“大胡子,你刚刚说什么呢?”
络腮胡还想伤春悲秋一下,又有土匪跑出来,“你们还站在这干什么?五首领已经在场子里操练了!”
“……五首领是谁?”
“窦白飞!”
“……”络腮胡茫然,“那三首领和四首领是谁?”
“三首领当然是小表姑,四首领是表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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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寔将那些花编成了花环,戴在了李眠玉头上。她抬手摸了摸,歪头问他:“好看吗?”
“好看。”少年低声笑。
李眠玉也笑,往燕寔放干粮的包袱凑近一点,嗅了嗅,“黄米糕的味道,冯大盆做的。”
“还热着,要不要吃?”燕寔立即问。
李眠玉摸了摸肚子,抿唇笑着:“早上吃得撑,吃不下,闻一闻也很好……这山里的黄米长得好,上个月收获时新鲜打下来做的才是真的好香甜。”
“想吃新鲜的,明年收获时还可以来吃。”燕寔慢吞吞道。
李眠玉嗯了一声,又看了看前面陡峭的实在不适合她这样文弱的小娘子走的山路,朝燕寔张开双手。
燕寔微微弯腰,李眠玉两只手便抱住了他脖颈,还趁机在他喉结那儿亲了两下。
除了心口,这里也是燕寔喜欢被亲的地方。
李眠玉果然看到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便抿唇笑,促狭一般伸出指尖在那里滑了一下。
燕寔已经直起身来,两手本是托着她的腿的,这次却放在她的臀上,低头垂下浓长的睫毛看她,李眠玉一下僵住了身体,她想起来昨天女侠玉被秀才寔抱着在屋子里颠簸的场景,或快或慢,叫人面红耳赤,神魂颠倒。
之前也不觉得这个迎面抱如何,现在……
李眠玉不吭声了,把脸埋进他脖颈里,“现在我不是女侠玉。”
“暗卫寔更可以抱着公主玉颠来颠去。”燕寔慢吞吞道。
李眠玉:“……”她憋了半天,终于笑出声。
燕寔也不再逗她,但两只手却没从臀上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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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下,两人先去了一趟镇子里,买了一辆足够强壮的膘肥体壮的马,又买了些马吃的豆子挂在马背上,还去医馆配了些如金疮药、风寒药之类的药备着。
如今已经十月,但官府告示上无甚关于南边瘟疫的事情,皇帝招揽医士的文书倒还在,除此之外,有一则新的告示。
太子将于十月十五大婚,届时大赦天下。
卢元珺要娶的人是石敬山的长女。
从镇子里出来后,李眠玉坐在马上,燕寔从她身后环住了她,两人开始只是慢慢骑马走在官道上,谁也没吭声。
没过一会儿,李眠玉忽然有些气愤道:“卢三忠可真是……没有下限,从前皇祖父都被他骗了!他先是要将卢姝月嫁给石敬山做继室,后来卢姝月跑了,他又让自己儿子娶了石敬山长女!”
燕寔听着她叽叽咕咕说着这些,却并不怎么在意。
什么卢三忠,什么卢姝月,他都毫不在意,趁着她说话的工夫,他慢吞吞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
李眠玉:“……”她说话忽然顿了一下,“燕寔~我的脑袋是是不是很好搁呀?”
少年低声笑:“昂。”
李眠玉本来是有些恼的,可他这样说话,她又笑了出来,说:“燕寔~我们的身高真配,我在女郎里算高的,我要是再矮一点,你又那样高,那就不好搁了。”
她声音娇娇的,燕寔又想亲她了,闭上眼低低嗯了一声。
李眠玉抓着马鬃顺了顺,兀自甜蜜了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张有矩去了南边如何了,他若是写信回来,我们也不能马上知晓了。”
燕寔没吭声,而是将李眠玉搂得更紧了一些。
李眠玉安静了会儿,心想崔云祈既然还带了宫中医士,张有矩去了那边,一定能好好活着。
临近中午,太阳有些大了,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燕寔本是半闭着眼睛的,忽然又听李眠玉柔软的声音:“燕寔~我们现在好像不缺钱,为什么不买两匹马呢?”
燕寔:“……”他顿了一下,幽幽道:“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骑。”
李眠玉便感慨一声,“你还真是离不开我一点呢!不过没关系,是我批准的。”
官道上除了这两人一马外,再无旁人,马蹄声得得,渐渐快了起来,伴随着少年男女低声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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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湘县外的林中山洞里。
“张大夫,我、我算是好了吗?”因为一场疫病枯瘦的男人喝完了药,喃喃问道,眼睛里泛出泪花来,眼巴巴地看着面前带着面巾的青年。
青年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带着笑,说话文绉绉的,“当是无碍了。”
男人立刻瘪嘴笑起来,抹着眼睛给青年磕头道谢。
张有矩忙避开,一边去旁边的炉子那儿又倒了一碗药,给另一个染病的妇人。
妇人虽还面色枯黄,可比起五日前奄奄一息的样子来,却好了许多,身上发出的红疹都退下去了,人有精神了,也不喘气了,显然他新配出来的药方是有用的。
张有矩心里高兴,当然这要多亏孙医士给他的手札,他调整了其中几味药方。
不过他也发现了,这药方也只能对付那些还未病入膏肓的,若真是肺腑病坏了,这药方也无甚用了,但这已是好得不能更好的结果了。
张有矩又倒了几碗药给另外几人,便道:“明日,诸位可否愿意随某回临湘县一趟?某想进城献药方,顺便与宫中来的医士商讨一番。”
那几个好起来的病人到底有些踌躇,生怕又被赶出城,这些时日,城中人死了快一半了。
“愿意!”那妇人先出声,她激动地点头,眼睛里有泪,“我两个女儿还在城里他们姑那儿,她们爹已经没了,我得回去!”
她这话一说,其他几人的怯意立刻消散了,想起来城中还有家人,其中有两个人家人都没了,可家还在那儿,一边抹着眼睛一边点头。
张有矩眼眶也微红,点点头,“那明日我们便入城。”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临湘城们处,来了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脸上戴着面巾,他的身后则跟着六个面色枯黄但精神颇好的人。
每日从板车运出去的人三三两两的,守城的卫士也不可能去翻查他们的面貌,是以自然没认出来这六人先前还是要即将被焚烧的疠人,只觉得临湘城作为疫症的源头,竟一下有这么多人主动来十分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