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朱雀门的门,有这么结实吗
“杜构愣住了。
“爹,你怎么还骂我?”
“我不骂你骂谁?”
杜如晦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御赐牌匾,国士清修。这是陛下的金口玉言。”
“你现在派人去砸楼抓人,是想干什么?是想打我的脸,还是想打陛下的脸?”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杜构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那……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杜构的声音弱了下去。
“算了?”
杜如晦冷笑一声。
“我杜家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他停下脚步,背著手。
“对付一个读书人,用拳头是最蠢的办法。”
“你要杀人,更要诛心。”
杜构听得云里雾里。
“爹,你到底什么意思?”
杜如晦走到窗边,看向皇城的方向。
“陛下说他是国士,那他最好真的是个国士。”
“陛下说他在清修,那他就得修出个名堂来。”
“如果,他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呢?”
“如果,他所谓的教化,只是一个貽笑大方的闹剧呢?”
杜如晦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深沉的算计。
“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
“天下悠悠眾口,就能把他活活淹死。”
“陛下的恩宠,也会变成陛下的厌弃。”
杜构的眼睛,亮了起来。
“爹,我明白了!”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杜如晦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讚许。
“孺子可教。”
他沉吟了一下。
“礼部侍郎孔颖达,最是看重礼法,为人古板方正。”
“他门下有个叫张德的博士,最得他真传,听说此人对女子德行最有研究。”
“你去,备一份厚礼,把我的名帖带上,去拜访一下这位张博士。”
“把漱玉楼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记住,不要煽动,只要陈述。”
“这位张博士,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自己会去做的。”
……
第二天上午。
漱玉楼的算学课,已经进展到了乘法口诀。
“三七二十一,四八三十二……”
姑娘们念得磕磕巴巴,却异常认真。
大堂里,充满了朗朗的读书声。
福伯在门口,搬了张小凳子坐著,一脸的幸福与安详。
就在这时,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在楼前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中年文士。
他穿著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头戴方巾,面容严肃。
他没有像杜构那样叫骂。
他只是走到门前,对著福伯,长长一揖。
“在下国子监博士张德,求见林状元。”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福伯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还礼。
“博士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楼內的读书声停了。
林墨放下手里的书卷,走了出来。
“我就是林墨。”
张德上下打量著林墨。
他没有行礼,只是又一拱手。
“久闻状元公大名。”
“听闻状元公在漱玉楼中,开坛讲学,教化风尘女子,此等惊世骇俗之举,张某佩服。”
这话听著是恭维,但那语气,却带著一股子审视与质问。
林墨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博士里面请。”
张德迈步走进大堂。
他看到满堂的女子,看到那块写著算学符號的黑板,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没有坐。
他站在大堂中央,开门见山。
“林状元,恕我直言。”
“圣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
“教女子读书识字,已是僭越。”
“你竟还教她们商贾之术,此乃捨本逐末,败坏德行之举!”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迴响。
姑娘们的脸上,刚刚浮现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
她们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这位博士对视。
千百年来的规矩,让她们觉得自己做错了。
林墨笑了。
“张博士,请问何为德?”
张德一愣,隨即昂首回答。
“妇德者,贞静清閒,顺从恭谨,是为德。”
“那请问,何为妇?”
林墨又问。
“女子出嫁,为人妻,为人母,是为妇。”
张德对答如流。
“那她们呢?”
林墨伸手指了指满堂的女子。
“她们未嫁,尚不成妇。”
“她们无家,亦不成妻。”
“她们困於风尘,身不由己,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玩意儿。”
“一个玩意儿,谈何德行?”
林墨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张德的心上。
张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
跟一群青楼女子,谈什么三从四德。
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林墨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我教她们算学,是让她们能有一技之长,將来可以脱离此地,凭自己的双手吃饭,活得像个人。”
“我教她们读书,是让她们明白事理,懂得廉耻,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敢问张博士。”
“让一群不是人的玩意儿,活成一个人。”
“这,算不算德?”
张德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林墨走到他面前。
“张博士,你只知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知《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坤为女,为母。”
“为何到了你这里,女子就只剩下顺从,没了厚德载物?”
“你读的书,是圣人之书。”
“为何读出来的道理,却如此刻薄,如此不近人情?”
轰。
张德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踉蹌著,后退了两步。
他看著林墨,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嘲讽。
有的,只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平静与坚定。
他输了。
在一个他最引以为傲的领域,输得一败涂地。
许久,张德惨笑一声。
“好。”
“好一个林墨。”
他对著林墨,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敬佩。
“今日,是张某孟浪了。”
“状元公之论,振聋发聵,张某受教。”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
他要回去。
他要把今天听到的话,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他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读了半辈子的书,到底读懂了什么。
看著张德离去的背影。
楼里的姑娘们,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们看著林墨。
那道青色的身影,在她们的生命里,投下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