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文治武功
第539章 文治武功战略威慑,一直都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东西。
在华夏文明的春秋战国时期,列雄之间相互交换质子,也就是以王子为人质,算是史前版本的战略威慑。
——你要是攻打我,我就弄死你儿子!
通过这种原始的战略威慑,战国列雄之间的攻伐征战,算是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控制。
后来,列雄也逐渐回过味来:儿子并不是只能有一个。
且送去别国为质子的,也并不非得是自家的嫡长子,亦或是有资格继承大位,有能力率领国家强盛的‘贤者’。
于是,一个又一个不受重视的王宫子弟,以‘为国奉献’的名义被送去别国,甚至是敌国为质子。
时至今日,汉家也依旧保留着相当一部分与质子相关,至少是同一类似的战略威慑举措。
比如关东宗亲诸侯,依律三年一朝长安。
虽然说是只能在长安待一个月,且无诏不得擅自入朝,但这话反过来听便是:每次入朝,都得待够二十多将近三十天,并且在得到朝堂中央的召见诏书时,务必要无条件入朝觐见。
这一举措在‘战略威胁’层面的存在意义,可谓是再浅显、再简单粗暴不过的了。
——说让你来长安,你就得来!
——默认每三年必须要来一趟,如果朕额外相召,那也得老老实实入朝。
只要你来了长安,而且是每三年至少来长安一次,那你就是‘安全’的。
因为你的人生安全,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在长安朝堂手里,所以你是‘安全’的······
后世的蘑菇类武器,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当双方都无法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时,双方就同时对彼此,具备了强大的战略威慑能力。
而在过去这些年,匈奴人对汉家,几乎是除了战略威慑外的其他一切军事威胁,都一个不落的全部达成。
至于汉室,自然是更不必说——别说是战略威慑了,就连对匈奴人的军事威胁都够呛能达成。
今日,新冒出来的这粪底洼地,或许便是汉家针对匈奴人,达成战略威胁的关键。
只是事关重大,刘荣还需要和自己的幕僚团,再商讨一下具体的操作可行性,以及匈奴人可能作出的反应激烈强队,再根据研究结果作出最终抉择。
“下去之后,卫中郎好生琢磨琢磨此事,给朕拿个试演奏疏出来。“
“弓高侯、曲周侯、榆侯,也当费心,再好生思量一番。“
“——北蛮匈奴,乃我汉家之世仇、世敌,绝不可使得遁走西方,以遗祸于后世!“
“若千百年后,朕的子孙后代、后世之君,在地底下质问朕:为何不把匈奴人收拾干净,朕,只怕是会脸面无光?“
刘荣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三个老家伙自然也没有推辞的可能,当即各自拱起手。
韩颓当表示,自己下去之后,会就粪底洼地一事,再拿个详细的报告出来。
栾布则表示自己要先研究一下游牧之民的生活习性,因为今日才得知的粪底洼地一事,让栾布意识到自己对游牧之民的了解,还停留在十分表面、浅显的阶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曲周侯郦寄,则相对特殊一些。
作为三人中,出身最尊贵、功劳累计最大最多,同时也是在军事层面成就最高,在如今汉室军方地位最高的那一位,郦寄看待这些问题时的视角,可谓是十分的开阔。
只是具体有多开阔,还需要郦寄的奏疏报告拿出来,并送到刘荣的御案之上。
这一话题暂且掠过,下一个摆在刘荣面前的问题,自然是去年之后,于今年,即将再次到来的第二次秋闱。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至今足有六十年,开国元勋百四十五侯,失国的失国、绝嗣的绝嗣;
即便是残存下来的部分,也大都已经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所侵蚀。
在肉眼可见的未来,汉室的朝堂决策层,恐怕便再也指望不上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元勋后人。
而在那之前,刘荣想要做的,同时也是需要做的,其实是为平缓过渡营造环境。
和黄老学一样,开国元勋公侯群体,也同样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一夜之间消失,势必会引发一场剧烈的政坛震荡。
所以刘荣需要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的,手段温和的完成开国元勋老贵族,到新军功贵族的过度。
——机会,已经给你们了;
——考举,尤其还是文考,这已经不亚于直接告诉你们‘把家里的混小子们都送来,让朕好好挑挑’了;
如果子孙还不能混出个人样来,那就别怪我这做皇帝的,不照顾你们这些个元勋后人了。
很显然,对于刘荣的‘好意’,或者说是暂时的好意,长安的功侯贵戚们非常乐意领情。
在送别韩颓当、郦寄、栾布等老将后,放出秋闱风声才刚过了短短两个时辰,刘荣便等来了浩浩荡荡数十位功侯贵戚,于司马门外联袂请见。
声势营造起来了,刘荣便也就接见了这些‘国朝柱石’,并亲切的询问了他们对科举的看法。
果然不出刘荣所料:在去年的本能抗拒后,这些人都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的跪地叩首,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劝说起刘荣。
——陛下啊!
——这科举,那可真真是亘古未有的善政啊!
——这么好的政策,哪怕往后推延一天,都会让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以及先孝景皇帝的在天之灵,急的恨不能踢开棺材板,自己来主持这场科举啊!
对于众人的‘危言耸听’,刘荣自是一笑而过。
刘荣当然知道:科举往后拖,急的绝不会是汉家历代先皇的在天之灵,而恰恰是此刻,在刘荣面前好说歹说,死活要劝刘荣‘搞快点’的功侯贵戚。
但刘荣不在乎;
或者说:刘荣乐得被这些人‘忽悠’。
“既然诸公都这么认为,那朕······”
“嗨;”
“如此大政,还是要太皇太后、太后说了算的······”
最终,刘荣也还是没有太急着拍板,而是佯做迟疑的将面前跪作一地的贵族们,都似踢皮球般,踢去了住在长乐宫的窦太皇太后、栗太后婆媳二人面前。
但毋庸置疑的是:就科举而言,刘荣已经基本搞定了相关既得利益方,也轻而易举的将一众功侯贵戚,绑上了‘考举’这辆马车。
而这,也正是刘荣费尽周折,甚至强忍恶心,决定给这些蛀虫的子孙给予照顾、特权,所想要换来的。
——从今往后,贵族阶级,将成为考举最核心,同时也是最重要的维护者。
这,便能保证科举一事,并不会像当年,吴起在楚国的变法那样:人亡政息······
“诏曰: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
“自朕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尔来足一甲子,外有北蛮匈奴之患,内有诸侯藩王之祸,百姓民稍得安居,亦难免为不止战祸所荼毒。”
“幸朕祖立汉,乃得元勋功侯百四十五,又历代先皇各有外戚母舅,方使天下稍得安治、百姓民稍得安宁。”
“然今汉家,得关中、关东、北境、巴蜀、岭南诸地,诸侯藩国十数、郡百十,又元勋功侯之家,或有因罪失国、或有无后绝嗣。”
“唯宗庙、社稷计,乃以此诏明告天下:古有田齐于稷下设学宫,乃有荀子、韩非等诸贤。”
“今朕欲法效古之善政,故兴科举,以文考探学子之才,择纳为士,助朕治天下元元。”
“凡汉之民,爵公士及上、户非商籍者,皆可于秋九月初五日之前,于长安丞相府纳名。”
“秋九月十五,兴科举文考,为国纳士······”
未央宫宣室殿,谒者仆射第三次宣读过刘荣的诏书,殿试之内,却仍是静默无闻。
至此,这份被后世人称之为《再举秋闱诏》的诏书,便因为在朝议之上三读通过,而正式具备的法律效应。
从这一刻开始,考举,就不再是单纯的‘天子想要做的事’,也不是像去年那般,天子心血来潮搞出来的新鲜活动,而是‘整个长安朝堂都不反对,并且都愿意配合’的最高决策。
诏书三读通过朝议,待刘荣微微点下头,那封诏书,便被汲黯双手托举着,送到了西席的丞相窦婴面前。
——根据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下的规矩,天子诏主要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完全不关系到国朝大政,天子本人便可一言而决的‘小事’。
比如赐某人几匹布、几金,亦或是几柄御剑啦~
又或是打某人一顿板子,乃至责令某人闭门思过之类,就都属于这种‘小事’。
在这种小事之上,天子需要做的,就只是把自己的大致意图说出来,便会有尚书郎根据天子的意图草拟诏书,并适当润色。
再由天子过目、用印,便可以直接派个宫人,将诏书给受诏人送过去。
而第二种,自是切实关系到国政,甚至是关乎宗庙存亡的‘大事’。
在这种大事之上,天子,就没有‘朕不要你觉得,朕要朕觉得’的专断权了。
就拿这次,刘荣颁布的这份秋闱令为例。
早在去年第一次科举前,年幼的天子刘荣试探着放出了风,表示自己打算通过文考这一亘古未有的方式,为汉室选拔一批官员。
而后,确定舆论反应并不过于剧烈的天子刘荣,又专门往长乐宫跑了一趟,将自己的动机、目的,以及计划中的所有细节,都像如今汉家的实际掌事人:窦太皇太后进行了报备。
得到窦太皇太后默允,刘荣又转过身,打消了既得利益集团的疑虑,并争取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随后又同朝中公卿进行反复磋商,敲定了具体细节,并达成了统一意见——至少是和大多数人达成了一致。
最后的最后,确定科举一事尘埃落定,朝野内外不会有反对的声音,也确实没有人会心存疑虑,乃至阳奉阴违,刘荣才从征得祖母窦太皇太后的同意之后,正式颁下诏书。
诏书颁下,朝议三读通过,便算是‘朝堂一致觉得可以这么搞,且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在三读通过之后,执掌相印的丞相窦婴,便在刘荣以及满朝公卿的注视下,在诏书上——三份一模一样的诏书下分别盖上丞相印。
而后,刘荣又同样在一式三份的《再举秋闱诏》上盖下了那枚传国玉玺,并郑重其事的站起身,目送汲黯捧着那三份诏书,一步都不敢停留,径直朝长乐宫而去。
待窦太后看过这三份早就逐字逐句研究过的诏书,并在诏书上也用过印,《再举秋闱诏》,才能算真正具备法律效应,并成为不可再更改,否则便会涉嫌‘朝令夕改’。
至于那一式三份的诏书,一封会存放在未央宫石渠阁备案,一封会由窦太皇太后保管,最后一封,则作为‘文件原本’,在抄录之后发往天下各地。
考举一事拍案落地,朝中公卿百官,也同样是各展欢颜。
——谁家没几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混账?
莫说是如今,占据‘绝大多数’的功侯子弟了,便是其中仅有的佼佼者,也有的是让自己头疼不已的儿子、孙子。
有了科举,往后,大家伙儿安排起各自的子孙后代,也就不用再舍下老脸、掏出金钱,去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了。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对视风骨、名声甚于性命的汉人而言,体面二字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今岁科举一事,便算是定下了章程。”
“具体事宜,由丞相府为主,公卿有司为辅,负责一应琐务。”
“所用钱粮耗费,皆出少府内帑钱。”
又一件大事得以落地,刘荣的心情显然也还算愉快;
但愉快归愉快,刘荣也没如同当年,光顾着削藩,却忘了自己还是内史的晁错那样,忘记自己的本分。
——作为天子,刘荣要考虑、处理的事,其实非常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