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笑傲江湖(马踏东瀛 上)
郎中手中的象牙算盘“哗啦”散落,珠子滚了一甲板。他却不敢去捡,颤声道:“陛下,这需要生铁六万斤,木炭十二万斤。目前工部库存生铁仅有两万斤,木炭五万斤,缺口巨大。而且,铸造火炮的工匠不足,熟练工匠仅有三十人,按正常速度,一个月最多只能造十门火炮。”“澎湖有铁。”
郑芝龙突然插话,古铜色的脸上露出兴奋神色:“微臣去年在澎湖发现一处铁矿脉,储量预计超过五十万吨。初步开采测试,所产铁矿石含铁量高达六成,是铸造火炮的优质材料。目前已建立小型矿场,每日可开采铁矿石两千斤。”
海风突然变大,吹得易华伟的箭衣猎猎作响。他望向远方,目光深邃:“传旨:设立大明海疆都督府,统辖十万水师。其管辖范围北起辽东半岛南端的老铁山,南至琼州海峡,包括整个东部沿海海域。都督府设都督一人,正一品,负责统领水师事务;设左右副都督各一人,从一品,协助都督处理日常事务;下设参将、游击等各级武官,共计三百六十五人。”
这个决定让所有官员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
老御史杨和煦突然出列:“十万水师每年耗费巨大,仅军粮一项,就需要从全国各地调集。这会增加运输成本,也会给百姓带来沉重负担。而且,建造船厂、火炮局需要大量人力,预计将征调民夫十万人。这会影响农业生产,导致粮食减产。”
易华伟缓步走到老臣面前,织金靴尖踩在一粒算盘珠上:“杨卿可知,去年倭寇劫掠的商船有多少?”
不待对方回答,他继续说道:“共计一百二十七艘,其中官船三十五艘,民船九十二艘。这些商船运载的货物,折合成白银,共计二百八十万两。这还只是能统计到的损失,还有许多小型商船被劫后,根本无法上报。”
丘成云适时拿出一卷账册:“根据各地衙门的报案记录,被倭寇杀害的船员和商人,共计三千二百一十四人。沿海地区因倭寇侵扰,有二十三个村庄被烧毁,一万两千多百姓流离失所。”
甲板上一片寂静。
郑芝龙注意到,皇帝说这些话时,左手一直按在七星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即日起,”
易华伟的声音在甲板上回荡:“市舶司税收专款专用,全部用于水师建设。具体分配如下:四成用于战船建造和维护,三成用于火炮铸造和弹药储备,两成用于军粮采购,一成用于兵饷发放。”
扳指指向惊魂未定的户部侍郎:“每季度账目,直接呈送朕审阅。若有任何差错,严惩不贷。”
夕阳西沉,易华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笼罩在跪了一地的官员身上。
“记住,”
易华伟最后看了一眼无垠的海面:“这十万水师要守护的,不只是大明现有的疆土。南洋诸国,有丰富的香料、宝石资源;西洋方向,传说有遍地黄金的国度。我们的船队要走出去,开展贸易,让大明的货物遍布世界。只有强大的水师,才能保障海上商路安全,才能让大明繁荣昌盛。
这,就是朕想要的大明的未来!”
………………
暮色如血,闽江口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扑向岸边的礁石。
潮水拍打着战船的龙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福建水师新铸的五十艘“福船”巨舰泊在港湾内,黑漆船身上朱红的“明”字在夕阳下灼灼如焰。桅杆如林,旌旗猎猎,其中一面玄底金边的帅旗格外醒目,上书“提督东海郑”。
岸上,水寨辕门两侧立着披甲执戟的军士,铁盔下的目光如刀。远处校场上,赤膊的炮手正操练弗朗机炮,硝烟弥散,轰鸣声震得江面鱼群翻腾。水手们正喊着号子操练火铳阵列,铁甲碰撞声与海浪拍岸声交织成一片肃杀之音。
行辕大堂内,易华伟身披玄色龙纹常服,眉峰如刀,眸中映着烛火,似有暗潮涌动。负手立于巨幅《东瀛海疆图》前,指尖缓缓划过琉球至长崎的海路。
丘成云低声禀报:“陛下,郑提督到了。”
“宣。”
郑芝龙大步踏入堂内,甲胄未卸,鬓角还沾着海雾,单膝跪地抱拳时,腰间倭刀鞘上的赤漆在烛光下如凝血般刺目。
“臣,叩见陛下!”
易华伟转身虚扶:“爱卿免礼。倭国的情报,可带来了?”
“是。”
郑芝龙从怀中取出牛皮卷轴,两名亲卫立刻展开,竟是一幅用朱砂标注的《日本诸藩兵力布防详图》,九州沿海的砦堡、水军驻地密密麻麻如毒蛛罗网,甚至连潮汐流向都标示出来了。
微微点了点头,易华伟指尖点向九州岛:
“肥前藩的松浦党,还是当年袭扰我沿海的那群豺狼?”
郑芝龙躬身道:“正是!但如今他们不过冢中枯骨。臣的商队从平户探得,松浦镇信麾下战船不足三十,水夫多是强征的渔民。”
易华伟点了点头:“德川家康呢?”
郑芝龙回道:“关原之战刚结束七日,德川家康虽于九月十五日赢得关原之战,但西军残党仍在九州、四国负嵎顽抗。
丰臣氏名义上仍为天下共主,幼主丰臣秀赖居大坂城,实则权柄尽失,德川已掌控京都、关东。但诸藩态度暧昧:九州岛津氏、东北伊达氏表面臣服,暗中扩军;本州西部毛利氏遭削藩,家臣团愤懑……加上兵灾连年,民生凋敝,关原之战死伤逾三万,各地浪人、溃兵为盗,劫掠商町。
伊达政宗在仙台蠢蠢欲动,九州岛津氏表面臣服,实则暗怀鬼胎……萨摩藩的艨艟战船,昨夜刚劫了三条往长崎的葡萄牙商船……”
“你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
易华伟推开雕木窗,凝视着港口里新下水的福船,那高耸的楼船上,二十四门红夷大炮的炮口正对着东方。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郑芝龙上前半步,甲叶铮鸣:“倭国四分五裂,我水师却有新式火炮百门,精兵两万……”
易华伟笑了笑,抓起案上一柄倭刀,拇指轻推刀镡,寒光乍现,刀身映出他幽深的瞳孔:
“爱卿可听过‘元寇’之说?”
郑芝龙一怔,随即回道:“忽必烈败于神风,可如今我们的战船,比蒙古人的舢板坚固十倍!
陛下,每年十月至次年三月为西北季风期,萨摩水军难以出海。长崎港防御空虚,仅凭石墙抵御,却无重炮。”
顿了顿,郑芝龙继续道:“倭国此刻外强中干,德川疲于内乱,九州诸藩各怀鬼胎。我军可先取平户,以荷兰商馆为饵,诱松浦党出战,聚歼其水师。而后联合琉球尚宁王,南北夹击萨摩……”
易华伟转身看向郑芝龙:“具体说说你的想法!”
“是!”
郑芝龙起身,大步走到地图前,食指重重戳在九州西北角的平户港:
“松浦镇信麾下现有战船三十七艘,其中可载火炮的安宅船仅八艘,余者皆是关船和小早船。水夫多是强征的渔民,半数连火绳枪都没摸过。三日前臣的商队从平户带回消息,荷兰人正暗中向松浦党出售火药,但交货量不足契约三成——倭人连银子都凑不齐了。”
“关原之战后,德川主力已回师江户。”
顿了顿,郑芝龙继续道:“但上杉景胜在会津集结了两万兵力,伊达政宗也扣下了本该运往关东的粮草。德川至少半年内无力顾及九州。”
“臣请以雷霆之势先取平户。”
郑芝龙抓过笔架上的狼毫,在地图上划出一道赤红箭头:“我水师两百艘战船可分三队:前锋以十艘福船强攻港口炮台,中军六十艘鸟船载陆师登陆,后队包抄截杀逃窜敌舰。”
易华伟放下倭刀,五指按在案几边缘:“补给如何解决?”
“琉球尚宁王已密约借出那霸港。”
郑芝龙从袖中抽出一封盖着龟钮印的信笺:“只要陛下允诺战后归还被萨摩强占的奄美诸岛,琉球愿出粮五千石、向导三百人。”
窗外突然传来战鼓声,那是水师夜训开始的信号。鼓点沉闷如远雷,震得烛火猛地一跳。
易华伟抓起案头令箭,拇指摩挲着箭尾的龙纹雕饰。他转身望向港口,夜色中无数火把正沿着舷梯流动,水手们喊着号子将炮弹推入炮膛。
“传旨。”
易华伟淡淡道:“登莱、浙江水师即日集结,朕要看到龙旗插在平户城头。告诉尚宁王,朕不仅要还他奄美诸岛——还要把岛津义弘的头颅送去琉球当祭品。”
郑芝龙甲胄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单膝砸地抱拳:“臣,必为陛下荡平东瀛!”
……………
咸湿的海风卷着硝烟味灌入鼻腔,松浦镇信站在平户城天守阁的瞭望台上,手指死死抠住栏杆。木质的栏杆早已被海风侵蚀得粗糙开裂,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稍稍清醒。
港口外,明军水师的战船如黑云压境,桅杆上的赤红龙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又来了……”松浦咬牙低吼,喉咙里滚出沙哑的怒意。
自从明国那位新登基的昭武帝血洗江南氏族,平户藩在沿海的暗桩被连根拔起。以往靠贿赂明国官吏获取的情报彻底断绝,取而代之的,是明军水师愈发频繁的袭扰。
每一次登陆,都伴随着火枪齐射的爆鸣。
每一次撤退,都留下成片的尸体。
…………
平户港的石砌防波堤上,足轻们蜷缩在垛口后,手指颤抖地握着火绳枪。枪管锈迹斑斑,火药潮湿结块,许多人甚至没有足够的铅弹,只能往枪膛里塞碎石。
“瞄准!别让他们靠近!”一名武士嘶吼着,挥刀指向海面。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明军战船上骤然亮起的火光。
“砰——!!!”
震耳欲聋的炮响撕裂夜空,数十枚实心铁弹呼啸着砸向港口。石墙崩裂,木制哨塔轰然倒塌,燃烧的碎片如雨点般砸进人群。
“隐蔽!隐蔽!”
武士的吼声淹没在爆炸的轰鸣中,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砰砰!”
第二波炮击接踵而至,这一次,是霰弹。
数百枚铅丸如狂风暴雨般横扫码头,足轻们的身体像破布一样被撕碎,鲜血泼洒在石墙上,顺着缝隙渗入大海。
“登岸!快!”
郑芝龙站在福船甲板上,厉声喝令。他身披鳞甲,腰间悬着那把从倭寇手中缴获的“丸十字”太刀,刀鞘上的血垢早已干涸发黑。
舢板被放下,数百名明军火枪手迅速划向岸边。他们装备着最新式的燧发枪,射速远超倭寇的火绳枪,且不受潮湿影响。
“第一排——放!”
“砰!砰!砰!”
整齐的齐射瞬间撕碎了残存的抵抗意志。倭寇的足轻们甚至来不及点燃火绳,就被铅弹贯穿胸膛,惨叫着倒下。
“第二排——推进!”
明军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枪口始终对准前方。他们的铁靴踩过尸体,溅起的血水染红了裤腿。
松浦镇信站在天守阁顶层,眼睁睁地看着港口陷落。
“大人!明军已经突破第二道防线!”
一名满身是血的武士跌跌撞撞冲进来,跪地嘶吼。
松浦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拔出佩刀。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荷兰人呢?”他低声问道,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们……他们的商船早就逃了……”
“哈哈哈哈哈~~”
松浦笑了,笑声嘶哑而疯狂。
“果然……洋人靠不住……”
他猛地转身,一刀劈碎了桌上的地图:
“传令!焚毁粮仓!绝不给明军留下一粒米!”
当郑芝龙踏入平户城天守阁时,松浦镇信的尸体已经悬挂在梁上。
他的佩刀插在地板上,刀柄上缠着一条染血的白布——那是切腹自尽的介错人留下的。
郑芝龙冷冷扫了一眼,随即下令:
“割下他的首级,用石灰封存,送往福州。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倭寇俘虏:“凡持械抵抗者,皆斩。”
平户港的大火燃烧了整整一夜,只留下焦黑的废墟和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潮水冲刷着岸边的血迹,却怎么也洗不净那股浓重的铁锈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