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遗孤
陆悠到客厅拿了两包猪肉脯,沿着长廊走进亭子。连战坐在石桌前,右手执笔,眼睛紧盯桌面上的书本,心无旁骛。
陆悠原地杵了一会,见连战毫无反应,似乎没察觉他的到来,于是背着双手,无声无息的绕到连战后方。
就像高中晚自习,神出鬼没的班主任,
陆悠视线自上而下,将书本上的习题尽收眼底。
连战笔尖停留处,是一道一元一次方程。
7x-35=49
陆悠大脑本能运转,算出答案,费时间不过眨眼。
人生第一次接触方程是什么时候来着?
零散的记忆片段犹如一个个细小的气泡,自脑海深处浮现。
“爸爸,这些符号和数字是什么东东?”
“这个叫方程。”
“方程?”
“指含有未知数的等式,感兴趣的话,你可以自己去了解。”
将片段拼凑组合,陆悠只得到这两段对话,关于时间和地点的记忆,都已模糊不清,依稀记得是上辈子六岁往前的事。
陆悠陷入回忆的同时,连战也落下笔锋,纸张上浸出黑色的字迹。
先是对齐写下三个等号,然后在第一个等号左右填上数字和字母。
7x=35+49
连战顿住笔,嘴里小声念道。
“五加九等于十四,十位数进一,三加四等于七,进一要再加一,等于八,结果就是八十四。”
得出结果,连战快速将第二条等式补充完整,笔尖又是一顿。
7x=84
“八十四除以七,一七得七,二七十四……七九六十三,口诀算不了,要用草稿纸。”
连战拿来一本黄色的小册子,封面干净整洁,规规矩矩的写着学校、班别、姓名三要素。
翻过满是字迹的前几页,连战在还有空余位置的一页,不紧不慢的完成除法运算,然后把结果写入书本。
x=12
陆悠目睹了连战解题的全过程。
中肯评价,数学天赋一般,思维循规蹈矩,灵活不足,欠缺变通。
不过,这话只能心里说说,不能付诸于口。
对于一位四年级少年,能独立自主学习,无需他人监督,单这一点,就足以吊打大部分同龄人。
何况连战以正确方式成功解决了问题,顶多就是解题速度慢,过程朴实无华了点。
“你好。”陆悠拿出一包猪肉脯放到书本上,落座于连战右手边,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你叫连战是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连战一激灵。
他转头看向陆悠,缩着脖子,清澈的眼眸中夹杂不安与惶恐。
“你……你好。”
连战这一转,陆悠也看清了他的长相。
单眼皮,细眉毛,眼睛略小,肤色呈小麦色,显然是长期在太阳底下工作晒出来的,在他右侧额角,有一道偏白的伤口。
“别紧张,我也是这家的人,不会对你怎么样。”陆悠轻声安抚一句,将猪肉脯推到他眼底下,“来,吃点零食。”
“谢谢。”连战拾起猪肉脯,撕开包装,拿出暗红色的肉片,小小的咬下一角。
连战的局促,陆悠全部看在眼里。
初来乍到,寄人篱下,值得依赖的亲人一个不剩,希望这样一个孩子能活泼开朗,坦然大度,不现实。
“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写作业,要到外边亭子来?”
连战低着头,小声道:“渝叔说,一直窝在房间对身体不好,叫我多到外边转转,熟悉环境。”
“你是跟渝叔的?”
连战“嗯”一声,在原先的牙印旁,又咬了一口肉片。
陆悠想了想,陆不渝五十多快六十的人,收养个孩子,也合情合理。
“你过来快一个月了吧,住得还习惯吗?”
连战顿了一下,抬起头,眼中倒映着不远处的大宅子。
“这个家,太大了,比我爷爷的地加起来都要大。”
“大,就多走两步路,当锻炼身体。”
连战再次把头埋低,不吭声,默默的啃肉干。
陆悠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这孩子,真不好接触!
陆悠拆开另一包猪肉脯,三两下吃进肚子里,余光瞥见桌面上的书本,心里有了主意。
“你喜欢学习吗?”
连战点了点头,道:“喜欢。每次我考了好成绩,爷爷都会很开心。”
干!他爷爷不在了!
陆悠心头涌现一丝负罪感。
“爷爷还说,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报效国家。”
年迈老人对年幼孙儿最恳切的期盼,没毛病。
“你自己的想法呢?”
“不知道,但我觉得爷爷说的对,按照他说的去做肯定没错。”连战依旧低着头,稚嫩的声音充满坚定。
“那你有想过以后考哪所大学吗?”
“没有。”连战摇摇头,声音比先前大了些,“不过渝叔告诉我,家里有位首都大学的高材生,让我以他为榜样,向他靠拢。”
陆悠眉头一挑,笑了。
“你见没见过这位高材生?”
“还没。”
“想不想见一次?”
连战迟疑片刻,脑袋轻点一下。
陆悠挺直腰,坐正身形,抹平衣服上的褶皱,面含微笑,“现在你见到了。”
连战猛的抬头,瞪大眼睛,一脸错愕,手里的猪肉脯掉落到书本上也丝毫未觉。
陆悠指了指,提醒道:“你的作业要被弄脏了。”
连战回过神,连忙拿起猪肉脯,整块塞嘴里,随便嚼两下,咽进肚子。
“你真是首都大学的?”
“怎么,我不像吗?”陆悠摊开双手,任他打量。
“你没戴眼镜,而且,长得也……”
“长得太帅,不像好学生的模样?”
陆悠这话直接说出了连战的心声。
在连战眼里,学习好的学生,都是戴眼镜,长相平平无奇的。
“你记住,”陆悠左手握着右手手腕,搭在桌面上,下意识用出老师教导学生的口吻,“以貌取人,是很肤浅的行为。其次,没有任何研究表明,长相与成绩有必然关联。”
“好的,我知道了。”
在陆悠教师光坏的影响下,连战不自觉的正襟危坐,心情紧绷,就像回到学校教师办公室,与班主任对话。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陆悠,在读大一,比你大八九岁吧!”
“我能喊你陆老师吗?”连战小心观察陆悠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
“老师”二字,勾起陆悠前世带研究生的记忆,脑壳隐隐作痛。
全是闹腾货,没一个省心的。
学术上对他构不成半毛钱威胁,但给他的教育生涯留下浓墨重彩的污点。
陆悠捏了捏眉心,压下无关思绪,问道:“你为什么想喊我老师?”
“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班的班主任。”
“一个称呼而已,随你便吧!”
称呼定下,两人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些,连战的戒备心和拘谨稍有减缓。
“陆老师,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说。”
“考首都大学难不难?”
陆悠右手食指有规律的敲击桌面,缓缓说道:“难不难,要分情况讨论。单看纸面数据,我们月省七十多万考生,首都大学仅招百来人,百分之零点零几的录取率,难度之大,肉眼可见。但事实并非如此。
对于学校而言,全国每年上千万考生,基数重大,不可能逐个去了解,只能忽略个体差异,运用统一标准筛选。在学校眼中,高考总分出来之前,状元和倒数第一,皆是一样,无甚差别。
对于参加高考的学生,情况大不相同。身为局中人,个体差异放大,可以依照往年标准,评估自身与他人的水平,分辨哪些是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哪些是随便踢死的路边一条。”
陆悠顿了顿,竖起一根手指,继续道:“举个例子,假如你的实力独步区域学校联盟,次次模拟考稳定700以上,那放眼全省,你的对手就百来人,以考入首都大学为目标,难度不算特别大。
相反,假如你的实力只是区域学校联盟的一线水准,模拟考分数在650到670徘徊,那你的对手得有上千人,除非运气爆发,高考试题完美符合,加上超常发挥,不然没可能进首都大学。”
连战很多话没听懂,但他记住了一点,分数越高,越容易进首都大学,最好是总分超过700。
“老师,你当年考上首都大学是什么实力?”
陆悠哂然而笑,道:“毫不夸张的说,你老师我,在数学这一科目上,打遍一代无敌手。”
“难道,你高考数学满分?”
“不不不。”陆悠晃了晃手指,“高考数学题目巧思是有的,但深度和广度不足,无法彰显我的实力,所以我没参加高考,我走的是竞赛路线。”
“竞赛?和高考有什么区别?哪个更难?”
“你可以这么理解,从山脚到山顶有两条路,一条名为高考的盘山公路,这条路很宽很长,能容纳上千万人,更考验毅力。另一条叫竞赛的攀岩小道,路程短,但很狭窄,路途险峻,天赋不高的,连入口都找不到。”
连战肃然起敬,虽然听了个似懂非懂,但不妨碍他觉得陆悠很厉害。
“老师,你觉得我将来有机会考上首都大学吗?”
陆悠想到连战先前写题的模样,感觉可能性不大,不过没有直接明说。
“论语有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你不妨以首都大学为目标,尽最大的努力,即使最后没有得偿所愿,你的收获也绝不会差。”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
连战逐渐放开,问了陆悠好多问题,从初中到大学,从学习到生活,几乎问了个遍。
陆悠也没藏着掖着,分自己和正常学生的角度,详细的作答。
主要是陆悠不走寻常路,初高中的学习生活与正常学生相比,出入较大。
就在连战准备进一步询问学习方法时,一道温和的男声插进来。
“你们两个,找你们一天了,原来躲在这里。”
连战虎躯一震,赶忙站起身。
“渝叔!”
陆不渝走进凉亭,看了眼陆悠和桌面上的书本。
“把作业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准备出发上山。”
连战麻溜的合上书本,拿着笔和草稿本,飞奔而去。
“大伯,你这位养子,好像挺怕你啊!”
陆不渝无视陆悠的调侃,目送连战走进屋内,又将视线移向陆悠。
“刚刚看你们聊得挺开心?”
陆悠也站起身,拍拍裤腿,如实道:“他对首都大学很感兴趣,就跟他聊了几句。”
“有没有考上的可能?”
“他才四年级,往后还有好几年时间,谁说得准?”
陆不渝脸色深沉,陆悠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自顾自的说道:“我的建议是顺其自然,不要给太大压力,首都大学不是靠强迫就能考上的。”
“你有问过他父亲是做什么的吗?”
陆不渝问的很突兀,陆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父亲在边防缉毒,执行公务牺牲的。”
陆悠这下反应过来了,心里五味杂陈。
爷爷是老兵,爸爸是烈士,三代人有两代都献给了国家。
除了尊敬,陆悠想不出别的词。
陆不渝拍了拍陆悠肩膀,道:“他家的房子和田地,我会帮他弄回来,学习方面,麻烦你帮帮他。”
“尽力而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