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番外004孤独是场永志的浩劫(1)
杭州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西湖边的柳枝抽出嫩芽,像少女的发丝般在微风中轻拂。细雨如烟,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雾中。
路明非站在断桥边,手里攥着两张湿渌渌的船票。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风衣,这是出门前师姐给他挑的衣服,说是和杭州的春天很搭。
其实也没那么搭。
想到师姐路明非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
囡囡正是闹腾的时候,虽然水灵得像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可牙齿长得很快,现在哺乳的时候已经会咬得诺诺生疼了。
师姐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是个脸皮薄的人,路明非在家的时候还会叫自己男人帮着用仪器把母乳挤出来,可路明非不在她真不好意思叫身边那群看见依依就眼睛发光的小姐妹帮忙。
“喂,你在发什么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明非转身,看见苏恩曦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三步之外。
这个记忆中最开始是以东京高天原老鸨形象出现的漂亮妹子今天没穿往常的职业套装,也没穿那些显得幼齿的衣服,而是一件浅杏色的针织连衣裙,外搭米色开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耳后,露出白皙的颈线。
雨滴打在伞面上,在她周围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
“妈妈桑……”路明非嘴角坏笑,开口第一句话就气得苏恩曦要伸脚来踹他。
“约我出来干嘛,老板挂了之后我俩的劳动合同可自动解约了。”苏恩曦的态度挺冷淡。
路明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女孩之间的决裂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因为零和酒德麻衣。
薯片妞儿一直是个藏在幕后的观察者,可有时候你越是想走进某个人的心里就越是把自己变成对方的模样。
某种触电般的情愫悄然发生。
以苏恩曦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她其实是很骄傲的人,没有办法接受,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和很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
路明非确实发了条短信把苏恩曦约出来,因为他感觉到这姑娘心里的苦涩了。
那种情感相隔万里也能被感应,这就是世界之王无所不能的体现。
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风衣下摆,突然觉得像个蹩脚的魔术师,约出了观众却似乎变不出什么像样的惊喜。
“工作上没有关联了,生活上还可以做朋友嘛。”路明非脸皮厚,嘿嘿的笑。
“做朋友做着做着就上床了是么?”苏恩曦翻了个白眼。
她伸手从路明非手中抽走一张船票:“既然来了就上船咯,雨要下大了。”
其实离开那个小团体之后她也挺孤独的,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逼,回到那片水乡看到姥姥的坟墓时又觉得从未有过的悲凉。
乌篷船在湖面划开一道水痕。船夫在船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橹,哼着听不懂的江南小调。
路明非和苏恩曦并肩坐在船篷下,雨水从檐角滴落,在两人之间织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她们知道你来杭州吗?”苏恩曦突然开口。
“嗯,其实师姐挺支持我过来的。”路明非点点头,“零和麻衣很想你。”
“哦。”苏恩曦的视线投向远处的雷峰塔,“她们怎么样?”
“还行。”路明非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和苏恩曦其实关系挺好,后来知道一直是这姑娘在背后帮他路明非也很感激。
这次过来是蛮希望薯片妞儿跟他一起回去的。
他的生命漫长得可怕,也可以把同样漫长的生命分享给其他人。
如果就这样孤独的度过一万年甚至十万年,那也太可怜了。
他希望能留下更多熟悉的人、他爱的人、爱他的人。
“她们挺喜欢囡囡,囡囡也很想你。”路明非说。
“喂喂,你这算什么,用女儿的名义来搭讪么?”苏恩曦转过头,眼睛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明亮。
路明非挠挠头发,抱着膝盖,“只是想见见你。”他说。
船篷内突然安静得只剩下雨声。苏恩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指节微微发白。
“路明非,”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我知道。”路明非低下头,“但我控制不住。”
船靠岸时雨小了些。苏恩曦收起伞,阳光透过云层,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
路明非鬼使神差地伸手想碰,却在半空中被苏恩曦抓住手腕。
“灵隐寺就在前面,”她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静,“要去看看吗?”
灵隐寺的香火依旧旺盛,即使是在工作日。
游客们举着香,在袅袅青烟中虔诚地跪拜,路明非和苏恩曦避开人群,沿着侧面的石阶往山上走。
“其实你以前救了我蛮多次吧?”路明非突然问。
苏恩曦脚步不停。
“那是工作。”她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疏离。
路明非叹了口气,感觉话已经被说死了,可他不愿放弃:“那后来在黑天鹅港呢?你是个文职人员,大可以不掺和这件事情。”
苏恩曦终于停下脚步。
山间的雾气在她周围缭绕,让她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
“路明非,”她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明非的心脏跳得厉害,他感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指了指路边的一家茶肆:“喝点东西?”
“好。”苏恩曦点头。
两个人在茶肆里坐下,店家上了龙井,龙井茶在青瓷杯中泛着浅碧色的光。
苏恩曦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轮廓变得柔和。
路明非盯着她食指上的那枚银色指环,那是麻衣姐以前送给她的礼物,听说并非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代表两个人的友谊。
“麻衣是我最好的朋友。”苏恩曦突然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路明非的手指在杯沿划了一圈:“我知道。”
“我们认识十年了。”苏恩曦继续说,“在认识你之前。”
路明非感到一阵无奈。
薯片妞一直是个倔犟的孩子,否则也不会从家中逃走流落赌场,最终被路鸣泽捡到。
“对不起。”他低声说。
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像是在逼这姑娘做出抉择。
苏恩曦摇摇头:“没什么好道歉的。”她放下茶杯,“走吧,去飞来峰看看。”
山间的石板路湿滑,路明非几次想伸手扶住苏恩曦,却都在最后一刻缩回了手。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两个偶然同行的陌生人。
路明非在一处观景台停下,“这些年你变了很多,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苏恩曦转过身,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哪里变了?”
路明非说:“像是长大了。”孤独的人向来更容易长大,苏恩曦一直拒绝面对自己的内心,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但又太好了,永远也走不出去,也不愿意和自己和解。
苏恩曦微微嘟嘴:“什么嘛,你比我还小些呢。”
“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路明非笑笑,“世间万物大如山川河流小似女孩的心事,”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都看着呢。”
苏恩曦的表情变得复杂。
她转身面向远处的西湖,声音飘忽:“你还是想说服我?”
“你离开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路明非向前一步,“薯片,我这种人就是这样的渣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还想着土里,可是当我们的能力已经超脱于规则,那些心中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恩曦的肩膀微微颤抖:“别说了。”
“我喜欢你。”路明非固执地继续,“比朋友更多,比搭档更深,我知道在你眼中这很糟糕,很对不起麻衣和零,但她们也希望你能回来。”
“够了!”苏恩曦猛地转身,眼里闪着水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拥有天演的我和她们一样容易被你说服么?”
路明非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周围人看过来,苏恩曦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我们去龙井村走走吧,那里的茶园……很安静。”
龙井村的梯田茶园在雨后泛着油绿的光,采茶女们戴着斗笠、手指在茶树间灵活地穿梭。
路明非和苏恩曦沿着田埂慢慢走着,谁都没有再提起刚才的话题。
“要试试采茶吗?”苏恩曦指了指路边出租采茶工具的小摊,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路明非点点头。
他们租了两个小竹篓和斗笠,在茶农的指导下学习采摘“一芽一叶”的标准。路明非笨手笨脚,总是把茶叶捏碎,苏恩曦则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采了小半篓。
“你看,”她展示着自己的成果,“要这样用指尖轻轻掐断,不能用力拉扯。”
路明非凑近看她手中的嫩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香。
他忽然想起在独自逃亡的那些日子里,通过卫星电话苏恩曦也是这样教他如何在雪地中生火,如何辨别方向。
那时候她的声音轻快,却透着可以看出的担忧,虽然在嘲笑他连打火石都不会用、可每时每刻都在确认路明非仍活着。
路明非深深地呼吸:“那时候我只能联系上你,你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在东京湾。因为只有我能镇住赫尔佐格那个魔鬼。”
苏恩曦的手停顿了一下,她当然记得,那是路明非即将踏上黑天鹅港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在那条路的终点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嗯。可你希望被埋在天体海滩,因为这样可以看女孩的裸体。”她说。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终于轻松了些。
路明非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
苏恩曦迅速抽回手,她低头继续采茶,像是仍旧不愿意回应。
路明非沉默了。
——傍晚时他们回到西湖边。
夕阳将湖水染成金色,远处的雷峰塔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晃动。
路明非和苏恩曦并肩站在断桥上,谁都不愿先开口说再见。
“我订了晚上的机票回上海。”最终还是苏恩曦打破了沉默。
路明非点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苏恩曦拢了拢开衫,“我叫了车。”
路明非沉默片刻,点点头。
他看着苏恩曦的侧脸,忽然笑了。
“这样看来才是个大女孩了,以前每次见我都以为是邻家的姐姐呢。”
“你现在也真像是个渣男了。”苏恩曦摇摇头,微笑,“不过挺好,我知道你以前有多孤独,至少现在不会了。”
路明非叹了口气,没说话。
苏恩曦望着湖面也不说话,夕阳的余晖在她眼中跳动。
两个人一起眺望断桥,片刻后苏恩曦转身离开。
等她走远了,路明非忽然开口:“薯片!”
这一次苏恩曦没有回头。
她的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单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再见,小屁孩。”
路明非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西湖的水波依旧荡漾,游船依旧往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片被压皱的嫩茶叶。
那是他偷偷从苏恩曦的竹篓里拿的。茶叶已经失去了清晨的鲜嫩,却还残留着一丝清香。
路明非将茶叶轻轻放在桥栏上,久久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终于风吹过,那片茶叶打了个旋落入湖中,消失不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