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血债何偿
第482章 血债何偿禁军甲士结成阵型,整齐划一。祭坛外,平原王方玄昧与太尉陶琰正并肩而立。
“陶公,北漠使团马上就要到了。”方玄昧提醒道。
即使是方玄昧这种级别的将领,在陶琰面前也没办法排资论辈,说话时语气都得小心翼翼的。
“行了行了,老夫知道你什么意思。”陶琰没好气道,“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不过是面子上的权宜之计,而且这权宜之计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热烈。要不然你禁军中的好儿郎们用口水都能把你淹死。”
“陶公放心,我是大周人,更是方氏族人。若要论起谁对这群蛮夷的仇恨最大,我必然在其首列之中。”方玄昧苦笑,“奈何这是朝廷吩咐下来的事情,即使兄弟们再不愿意,我们也只能照办。”
“谢家那个小丫头想怎么谈是她的事情!老夫顶多配合她一下,不能更多了!”陶琰一震长刀,开始吹胡子瞪眼,“别看我现在治不了她,可要是让老夫知道她有什么卖国之举,我就去找那个能治得了她的人!那小子不敢不听我话!”
“哈哈。”方玄昧干巴巴地笑了笑,不敢接话。
“他们来了。”陶琰肃声道。
“做好准备。”
“是,将军!”禁军士兵大声回应。
东宫卫率骑兵开路,方未寒与拓跋梁一行人跟在其后缓步走来,方玄昧正色迎上前,刚想开口,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怎么这队伍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尤其是那些随行的异族士兵,看上去就跟见了鬼一样。
拓跋梁和慕容廆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两人面色均是铁青,完全不是外交场合应该露出的表情。
“……太师,单于阁下,这是?”方玄昧迟疑道。
“异族使团到了,有劳大将军领他们入场。”方未寒笑了笑,“至于我,就没必要去了。”
“在刚才来的这段路上,相信单于和军师已经和我达成了一定共识。”
方玄昧看向异族二人,却发现他们虽然极度不情愿,却依旧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没错。”
“有劳三叔。”
方未寒拍拍自己这位三叔的胳膊,而后便转身带着一众东宫卫率离去。
“单于阁下,慕容军师,请。”
方玄昧虽然不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秉持着对方未寒的信任,他选择按原计划行事。
拓跋梁面色好看了些,微微点头:“请。”
“平原王殿下可知,广陵王殿下的修为如今是何等境界?”慕容廆突然开口问道,“哦,别误会,方才感知到广陵王殿下的修为深不可测,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如果殿下为难,也不必作答,这件事仅是我的私人请求,与接下来的和谈内容无关。”
“倒也不是不能说,我帝国太师光明磊落,修为并非隐秘。”方玄昧笑道,“和二位一样,太师也是明武七转的生息境界,同为站在世间武者顶峰之人。”
明武七转?慕容廆心里不禁暗骂,去他妈的明武七转。他就是明武七转的后期,甚至已隐隐摸到八转瓶颈,拓跋梁的修为更是在他之上。方未寒要仅仅只是个普通的明武七转,他怎么可能仅用气势便压得他二人抬不起头!
就在这时,拓跋梁问:“似乎……那位太师阁下,还精通镜天秘术?”
方玄昧再笑道:“哈哈,太师与临渊御辰关系莫逆,或许二位看到的镜天秘术便出自她手。”
果真是临渊阁!
拓跋梁现在还在为临渊阁的事情发愁。若和谈成功,与大周的战事将暂时告一段落。可临渊阁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在草原的西北方向选择与王庭开战。除非他们同意天山的提议,摧毁玉粟城,远遁千里,临渊阁才会收手。
但拓跋梁怎么可能会同意自毁西北重镇,他本以为,天山只是在象征性地威胁一下,可谁知道他们竟然来真的!临渊门徒倾巢出动,八阁阁主来了五个,玉粟城几乎被夷为平地。待到敕勒川的人赶去,天山势力早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现在,临渊阁仍旧没有对自己的行动做出任何声明。
早就听闻临渊御辰与方未寒的关系匪浅,如今更是得到了方玄昧的亲口承认。也许和大周议和后,西北的临渊阁也会不再进犯草原领土。
拓跋梁心思稍定,便看到面前的方玄昧停下脚步。
“单于阁下,我们到了。谢相已在此等候多时。”
群臣列席间,拓跋梁的目光瞬间便投向了那个他曾在合肥城下远远望见过的女人。
那个长着一副好皮囊的冷血屠夫。
即便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在看见这张脸的一瞬间,无休止的暴戾情绪便涌出充斥着这位草原单于的脑海。
“谢令婉。”他几乎是用咀嚼生肉的语调说出的这三个字。
相比于一直在西线作战,未能与之亲自交手的方未寒。在东线正面击溃过草原骑兵的谢令婉,才是拓跋梁等草原人最仇恨的目标。他永远忘不掉埋葬在寿春城下的八千近卫,更忘不掉淝水之中化作水鬼的那些草原同胞。
战争输了,可以接受。草原人从不惧怕失败,待到中原内乱,水草丰美之时,他们有的是机会能够东山再起。
拓跋梁只恨没能手刃了这个阴冷歹毒的贱女人。
“单于。”慕容廆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臂膀,示意他不要太过激动。
“周相谢令婉,见过北漠单于,以及慕容大家长。”谢令婉站起身,对二人盈盈一拜。
在场大臣皆循宰相之行而动,纷纷起身行礼。
慕容廆看在眼里,不禁又吃了一惊。他还未见到大周的那位女帝,可就听闻的她那些事迹而言,那位也并非什么庸碌人物。她竟能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位功高盖主的人存在?群臣皆听其号令,她难道就没想过自己方家的江山能不能保住吗?
“慕容廆,以及我主,草原单于拓跋梁,参见谢相,周朝各位大人。”
“请落座吧,几位。”谢令婉微微颔首。
待到二人及其随行纷纷坐下后,谢令婉便轻一拍手:
“相信诸位舟车劳顿一路,早已迫不及待了。那我们不妨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慕容廆心中一凛。
己方战败,且蓟城失守,长明不克,主力军队已被困死在冀南豫北。按照他原本的猜想,在这种情况下,大周一方决计不可能这么好说话。中原人最善多余文辞与冗长仪式,他以为谢令婉也会用这两样利器试探他们的诚意,进而逼迫他们达成某些苛刻条件。
可她现在一上来便如此声明,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相爽快。”慕容廆组织好语言,沉声道,“那可否请谢相听听我等诉求?”
谢令婉点头:“请讲。”
“第一,放开蓟州关口,允许我军撤退回燕山以北。上原王氏与我族先前签订的所有协议全部作废,待到我军北撤之时,即刻向大周一方交还所有王氏人质与周军俘虏。”
“第二,上谷郡等五处榷场恢复至战前水平,我族愿让利一成。此外,每年我族愿向大周上供牛羊万匹,良马千余。”
“第三,我族自此愿与大周结为兄弟之国,周为兄长,我族为弟幼。所有战时侵入疆域原样奉还,同时立下血契,保证百年内绝不南侵。”
“谢相以为如何?”
按照预先的说辞,慕容廆立下了一个北漠较为可以接受的方案。即使这份方案对大周有利,可他猜测,这方案在此刻占得上风的谢令婉的心中仍未达到预期。
不过没关系,他们预留的空间很大,可以接受更进一步的讨价还价。
在慕容廆说完之后,周围的大周群臣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似乎是在讨论这份方案的合理性。
谢令婉优雅跪坐于群臣主位,一言不发。她敛下弯翘的睫羽,盈盈若水的眸子略一波动,阳光在她飞扬的鬓发旁投下细碎的光。远观如兰,淡雅而出尘,与周围众臣的紧张讨论格格不入。
“笃!”
谢令婉的莹白指节轻轻扣在桌案上,声音不大,却恰好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臣说话的声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交头接耳,以探询的目光投向那袭青衣。
见谢令婉没有说话,慕容廆便继续说道:“谢相是否对这套方案有所不满?谢相可表异议,奈何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立即给出答复,只因族内需商讨一二,再做决断。”
“呵……”谢令婉抬起头,抿唇一笑,“我不是有所不满。”
“那……”慕容廆心头一跳,有些惊喜。
谢令婉一字一句:“我是觉得这个方案很可笑。”
慕容廆愣住了,他略有些迟缓地问:“……谢相何意?”
“万没想到,异族也会如此厚颜无耻。”谢令婉漫不经心地说。
慕容廆的脸色骤然僵硬,继而涨得紫红。
这是对他们草原人的公然羞辱,这个女人……
“针对你方才说的三条,我做一些修正。”
“第一,蓟州关口可以放开,但异族军队只能离开一半,另外一半必须原地自裁。俘虏全部释放,至于你们与王家的协定,我不关心。”
“第二,五处榷场照常开启,让利不得少于五成。每年进贡牛羊五万,马匹五千。”
“第三,父子而非兄弟,我周为父,汝等为子。交还侵占的河套七郡,草原势力撤出长河流域。贺兰山以北千里内,不得有任何军事力量出现。”
“除此之外,汝等还需向我周支付赎金五百万两白银或等价物,并上表请降,昭告天下。”
清雅的嗓音在耳边回响,慕容廆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凝视着少女那张姣好的清丽容颜,心脏缓缓地沉下谷底。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此人,是要彻底毁掉他们草原。
……
……
留下东宫卫率诸将原地镇守,方未寒此刻正在前往洛京西山皇陵的路上。
他拿出明月芦看了一眼,方棠依旧没有发来回复消息。两人聊天记录的最近一条,还停留在他七天前在方棠失联后发送的“出了什么事?”上。
照渊剑依旧传来安全的讯号,但方未寒等不下去了。他必须进成陵地宫看一眼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停。”
方未寒低喝一声,猛拽缰绳,停在原地。
他注视着眼前的坎坷土路,沉默不语。
时至寒冬,洛京官道两旁的山野光秃秃的,罕有人烟。但这依旧阻拦不了他身为明武敏锐的注意力。
这个分岔路口,他已经过了一次。
而他从不走回头路。
方未寒朗声道:“阁下何人?可否现身一叙。”
“好眼力。”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眼前时空破碎,一阵失重感传来。待到他脚踏实地之时,已然身处一处山顶凉亭之中。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云海漫过脚踵。面前凉亭内,一老者背对而坐,肩上停一雄伟巨鹰。
“主祭拓跋椌。”
方未寒缓缓抽出照渊,星辰与血气环绕周身。
“何事找我?”
“广陵王殿下。”
黑袍老者转过身来,他的身形本应高大,今却佝偻。容颜苍老,皱纹密布,方未寒莫名联想到了草原上干涸的河床。
“我不是你的对手。”
“哦?这可未必吧?”方未寒冷笑道,“谁人不知敕勒川大祭司拓跋椌精通灵魂时序之力,一身七转巅峰修为称雄于世。怎么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老人家这么自谦?”
雄鹰啸叫,拓跋椌不言,只是缓缓拉开自己的宽大黑袍。
与宽大黑袍相比,黑袍下的身躯却枯瘦得可怕,肋骨暴凸,青筋尽显,前胸处的古怪符文闪着血光,血光暗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拓跋椌解开禁制,方未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个老人的生息竟已如风中残烛般脆弱。
方未寒沉默片刻:“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拓跋椌咳嗽着,脊背更加佝偻。
方未寒问:“比如?”
“比如你的天魂地魂曾经缺位。”
“比如你的脑中还有一段另一个世界的相似记忆。”
“比如……那位承平公主,是你带回来的。”
苍鹰振翅盘旋,云海中几声厉鸣,冬雷声阵阵。
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