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剿灭姆莱(中)
第181章 剿灭姆莱(中)很难得的,这次雷蒙也没有采用他们以往所用的方式——率军围困城堡,派出使者向对方做宣称,简单地说,就是公开自己所有的权力,斥责对方的过错,以此来动摇敌方的士气。
但姆莱不需要,从黑海到地中海,从拜占庭到叙利亚,有谁不知道亚美尼亚王子姆莱的豺狼心性,更不用说,他还是一个背弃了自己信仰的逆贼,一坨不敢与人正面作战的烂泥巴,一只瑟缩在异教徒长袍下的狗。
更甚者,雷蒙会为了之前的那场大败而感到愤恨,却没有多少畏惧或是迟疑,他至今依然坚定的认为,如果不是上了向导的当,让自己的军队被带入了沼泽与荒原——姆莱一年前就该成了他们的阶下囚,灵魂也一早下了地狱,受了几百个来回的拷问了。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有了地图。
跟随着阿马里克一世去过好几次战场后,塞萨尔才知道此时的人们对于地图的利用依然停滞在极其浅薄的层面。
虽然地图一向就是国王与将领手中的珍宝,但在行军,作战的时候,他们并不敢完全仰仗这些绘制在羊皮纸上,综合了宗教、天文与地理的美妙图画,更多的时候,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所有人的权威与正统性。
所以当一支军队来到某个地方预备与另一支军队开战的时候,他们选择的方式居然是从俘虏或者是当地居民中选择一个向导,更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如果他们能够如后世的某支军队那样,对平民秋毫无犯也就算了,但事实上,没有哪支军队能够保证,平民们看到他们到来的时候不会惶恐逃跑。
而他们就有着这样十足的勇气和自信,认为他们抓来的这个向导不会背叛他们……
但这次略有不同,国王送来了姆莱领地以及周围地区的地图,雷蒙之前听说过,国王确实招募了一些人来绘制地图,并且为此支付了不菲的酬金,但这种地图样式是他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虽然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也无人教导,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不过他难得狡猾了一次,没有去询问是谁绘制出了这样的地图——他还曾经讥讽过那些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居然也会上当——圣殿骑士团是无需谄媚国王的,但他们还是派了教士和骑士去向一个男孩学习绘制地图……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能够掌握的东西吗?
“怎么了?”
可惜的是,他的沉默却被他的儿子大卫打破了,他一看地图便高兴的叫了起来,“这不是塞萨尔绘制的地图吗?”
“这怎么可能是他绘制的地图,他一直就在亚拉萨路,伯利恒或者是大马士革以及阿颇勒。”雷蒙不那么高兴的反驳道。
“那么就是他的学生。”大卫毫无芥蒂地夸赞道,“他真是一个无私而又慷慨的人。”
“像这样的……”他侧过脑袋,微微思考了一会,想着该如何描述,是知识吗?还是技术,他实在不愿意将其描述成某种手艺:“总之,若是有个教士绘制出了这样的地图,没有一个主教的位置做交换,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教导给别人的。”
“塞萨尔又不是教士。”
“就算是他是一个伯爵,也能换来好几个骑士,或者是一片领地了。”
雷蒙瞪着自己的儿子,对他的不长眼色心烦,他倒要庆幸,亚拉萨路还有个亚比该,不然的话,人们嘲笑最多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儿子大卫,但他也无法苛责这个年轻人。
他知道,自从阿马里克一世在埃及去世之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异常可怕的变化,他甚至不敢在夜间凝视镜子,怕在里面看到一张愤怒的脸,那是曾经的他,指责他生出了不忠的念头,嘲笑他过于贪婪的妄想。
而现在的大卫站在他面前,犹如另一面镜子,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纯洁而又正直的时候。
大卫看着他的父亲露出了相当复杂的表情,又是欣慰,又是犹豫,又是痛苦。他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在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圣洁的骑士典范,还是将他推向亚拉萨路的王座之间反复权衡,最终,雷蒙还是轻轻的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随你吧。他在心中说道,反正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好了。
“我们来看看这张地图。”他不再与大卫争执是谁绘制了这张地图,父子们在桌前并肩坐下,他们很少有这样亲近的机会,就连大卫也不由得感到心中温暖,他紧靠着他的父亲,第一次发现他的肩头也已经有父亲那样宽厚了。
他的身高与体重也在这几年中迅速的增长,而且现在都没有出现减缓的势头。他现在甚至比鲍德温和塞萨尔都要高,还要比他们强壮,人们都说他将来会长成如同圣殿骑士瓦尔特那样的巨人。
对此大卫当然是欣喜不已,可有些时候他又会怀念还能依偎在父亲膝下的时候,那时候父亲对他要更加温柔,或者说,对鲍德温也是更为和缓与亲近,他们毕竟是血亲。
但就在鲍德温继位后——他不知道是谁的错,他们之间似乎只留下了君臣的情分。
对于父亲的很多想法,他都不太懂。
即便无法作为摄政大臣而留在亚拉萨路又如何,他依然是亚拉萨路国王最为可信的臣子之一,而将来大卫也会接过他的衣钵,成为鲍德温必不可缺的左右手。
“你看到这里了吗?”
雷蒙的话语将他拉回到了现实,大卫低下头去,看到的是被标注出来的一个城镇,那应该是个亚美尼亚人的小镇,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纯粹——大卫的意思是说,像是处在这种三角位置的城镇,为了避免战乱,往往都是墙头草的作风,无论是谁来都能得到接待;谁的收税官来,也总能收到一点税金;他们的城中也会有教堂、寺庙,甚至会有以撒人的会堂。
他们的领主或者是城镇的管理人,不需要有多么勇猛,也不需要有多么聪明,但必须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这里是距离姆莱的城堡最近的一座城镇,我们先往那里去。”
大卫感到困惑,“我们先去那里,为什么?”
“你觉得呢?”
大卫反复斟酌了一会,试探的问道,“是因为那里应当属于姆莱?”
“没错,距离姆莱的城堡如此之近的城镇,必然和他有着千丝万缕,不可脱离的关系。”
姆莱的领地并不富饶,它紧靠着海岸线,大部分都是耸立着松林的丘陵,沙地与河流,他率领着他的突厥人和亚美尼亚人几乎完全靠劫掠为生,但无论他们劫掠的对象是朝圣者,商人还是别处的村庄城市,总不能每件东西都是他们需要的。
那么,将这些他们暂时不需要的东西,变成钱财或者食物,盔甲,武器这种必需品就成了必然的事情。但一直游走于各处的商人,并不能满足姆莱的所有需要。毕竟他们总是隔段时间才会经过姆莱这里,不可能长期的驻留。
那么姆莱需要交易的时候会选择谁呢?
一个固定的集市。
事实证明雷蒙的猜测是正确的,他们大军刚刚抵达这座城镇的边缘,里面的管理者就已经无比殷勤的前来迎接,他匍匐在地上,亲吻雷蒙的铁靴,对待这些十字军们态度也异乎寻常的恭敬,随便他们要钱,要女人,要补给,马匹,盔甲,什么都行。
雷蒙骑在马上俯视着那个肥壮宽阔的脊背,“真奇怪啊。你们并未拥有一座坚实的城市,也不曾临近一下宽阔的大道,或者是绵长的河流,你们周围没有广阔的田野,也没有丰茂的果林,你们甚至没有一样值得商人们追寻的出产,玻璃、瓷器、丝绸,你们什么都没有,却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告诉我说,你们什么都有。”
他没有理会那个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的中年人,率领着他的军队踏入这座繁荣到有些畸形的小城,它的城墙非常低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守卫一见他们便四处散逃,而里面的民众有些逃走了,有些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
但那些逃走的也很快被捉了回来,雷蒙并不能确定其中谁才是一双可用的耳朵或是眼睛,当然不能够放过他们。
等到所有人都被聚集到了广场上,他就开始提问了。
方法很简单,他的侍从高声询问,他们之中是否对姆莱的城堡较为熟悉的人,“……你们自己走出来也可以,推举别人也可以,但我们会将他的表述与其他人反复对比,无法说服我们的人将会被关入战笼,站到他死为止。”
战笼就是一个长条形的笼子,其宽度和深度只能容纳一个人直挺挺的站着,把人装进去后,要么弃置在路边,要么悬挂在城墙上,里面的人只能一动不动地经受风吹雨淋,日晒鸟啄,他们可能不会那么快的死去,而在死去之前都只能便溺在自己身上。
污秽会引来大量的虫子,它们会在他们身上产卵,生长。
而在他们死去之后,如果下了这个命令的人没有说要放他们下来,他们还是只能站在那里,没有教士为他们行临终圣事,他们的灵魂要下地狱,他们的尸骨将会在战笼里日复一日的站着,直到化作白骨,最终腐朽成碎片跌落下来。
到那时,他们才算解脱。
站笼是现成的,这座城镇不大,却有好几十个站笼。
在雷蒙感到不耐烦之前,一个人走了出来,看他的模样,帽子,衣服和胡须,就知道这是一个以撒人,雷蒙甚至懒得亲自与他说话,而是叫一边的侍从上前。
侍从问过,才知道这个以撒人还真是对姆莱的城堡有所了解。他是一个葡萄酒,蒸馏酒和啤酒的商人,而装载着酒桶的马车总能长驱直入的,他和他的帮工还要帮着将酒桶搬入地窖。
但他也说了,“可敬的大人,我能够将我所知的写给您,或者说给您听。但现在姆莱必然已经封锁了城堡,所有的通道都会被关闭——在一个月前,他就拒绝了商人的出入,也不再接受任何礼物。”
这种做法完全符合姆莱谨慎的心性,侍从望向雷蒙,雷蒙却只是摆摆手,“还有人吗?”
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个基督徒,他是一个铁匠,姆莱的城堡中当然有属于他的铁匠,但不久之前,他还在城镇上定制了一批武器和盔甲。
这些情报还是有点用处的,但并不能让雷蒙满意,他需要一场彻头彻尾,毋庸置疑,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洗刷之前的耻辱,他又等了一会,发现没有人再愿意走出来了,就索性在众人面前丢上了一小袋子金灿灿的可爱小玩意儿,这次的骚动比之前更加明显了一些。
“我需要更有用的东西,”雷蒙说,“谁能给我那些,我这些就给他。”
果然,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金钱的价值远胜于生命,一个看似寻常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虽矮小但强壮,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墩墩实实的方砖。
令人惋惜的是,他缺了一边的手臂,要不然他走到任何一个骑士面前,那个骑士至少会愿意让他做一个武装侍从。
他不确定的看了雷蒙一眼,“大人,”不伦不类的向他鞠了一个躬,“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吗?”
“从亚拉萨路。”
“你们是亚拉萨路国王的手下?”
这个称呼让雷蒙蹙眉,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但他想好了,如果这家伙也只能提供出一些似是而非,毫无用处的东西,他会特意定制一个铁笼子,把他装进去,然后把它挂在城里的钟塔上,叫他好好看一看周围的无限风光。
“我是一个石匠,大人,”那人说:“姆莱是个外来人,他所有的城堡并不是他自己建造的。
原先他属于一个拜占庭的官员,后来又属于一个法塔赫,姆莱将他夺了过来,又重新经过了维修和加建,”他舔了舔嘴唇,满意地看到雷蒙果然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而在加建的过程中,在新城墙的底部,有一处薄弱的地方,我可以把它指给您看,你们可以从那个地方突破他的防御,冲进他的城堡。”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他们一定监管得非常严密。”
“是很严密。但问题是,”这家伙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我们并不是被雇佣,而是被他抓去的。他们命令我们为他们建造城墙,却不愿意给我们一个铜子儿,还克扣我们的食物和水。
我和我的弟兄们拼命的干呀干呀,从白天一直干到黑夜,还没有来得及闭闭眼睛,就被他们抽着鞭子喊醒。我们实在太累了。就有人说,就算我们留在这里也会活活累死,不如冒个险,杀死了守卫后逃走吧。”
“你们成功了?”
“才没有。大人,如果成功了,我怎么还会在这里呢?但我也没被发现,要不然……”他做了个手势,不过众人都明白,成功了,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失败,又被发现了,他也同样不会在这里,肯定早就被姆莱的那些守卫们杀一儆百的处死了。
“我们确实杀死了一个守卫,他是对我们最凶也是最恶毒的一个,他对我们的兄弟之一做出了相当不堪的事情,完全违背了教义,”他往地上唾了一口,“真该叫魔鬼拖了他下去。
不过这件事情让我们来做也足够了,我们在杀死他后,原本是想要逃跑的,但谁知道我们还没跑出多远,就遇到了一队巡逻的骑兵,我们马上就跑回了原处,但又不知道尸体该怎么处理,就把他扔进了城墙的夹层。
他比划了一下,在场的人都是骑士。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些可以供两匹甚至三匹马并肩奔驰的宽阔城墙,并不是实心的,或者说并不是由石砖实打实的砌筑起来的——两侧是石砖,当中填充的却是碎石和泥沙,然后夯实。
“我们将它投入城墙的夹层,而后倒上泥沙,把那里打得结结实实的,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失踪确实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我们每个人都挨了一顿鞭子,但并不是很重。
他们似乎怀疑这个卫兵是自己逃走了,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依然留在原处,没有逃走的原因。总之我们活了下来,然后留在了这里。
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曾经犯下的罪过,但他们会随机砍断一个人的手臂,或者是腿,看我们是干什么活儿的——我们是这里人的奴隶,”他不顾一些人的怒目而视,毫不见外地掀起了袍子,露出了系在足踝上的锁链,“我们是手艺人才能有这样的待遇,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