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别忘了京观(六千)
第291章 别忘了京观(六千)凄冷的月光,悬于头顶。
映照着一个个女真蛮子的脸,愈发显得苍白。
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他们手里依旧握着武器,身子却在发抖,便是那些最跳脱的小孩,也早已没了之前杀了,烹了,吃肉的狰狞,剩下的唯有化不开的恐惧。瞪大的眼睛凝视着苍穹,密集的雨点仿佛乌云般笼罩过来……那不是雨点,那是夺命的箭头。
听说,中原经常会闹蝗灾,一旦蝗虫飞来便是铺天盖地……眼前的箭雨不知比起那蝗灾何如?
大抵是差不了多少的吧。
其实真要算起来,宋言手底下就三万兵,刨去黑甲士和骑兵,即便剩下的全都是步弓手,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万。
与秦朝时期那强弩阵,强弓阵之类比起来自是远远不如的。
只是,号室部落也不大,这箭雨便显得密集许多。
一时间,部落里的蛮子们似是被夺了心神,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忘记了躲避。
直到一株箭头在乌伦的眼里不断变大,扭曲的箭身,闪着寒芒的箭头,甚至让乌伦的眼瞳都有些刺痛……下一瞬,噗嗤一声,箭矢直接钻进了乌伦左边的眼瞳,然后贯穿了头骨。
真的是很痛。
噗通,乌伦的身子便摔在了雪地上,身子抽抽着。
这应是致命伤了,只是人的生命力甚是顽强,乌伦一时间还没有死掉,许是还能支撑个一分钟,半分钟的。只是,对乌伦来说,多活的这点时间倒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儿,感受着刺痛,感知着死亡的逼近,耳畔还要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叫。
族的绝望,许是真正的折磨。
噗嗤,噗嗤,噗嗤的声音接连不断。
在乌伦倒地之后,剩下的那些蛮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便惊声尖叫起来,抱着头试图寻找地方躲藏。
可现在这情况,躲是没地方可以躲的。
便是钻进帐篷里面,那厚厚的兽皮也挡不住箭矢的穿刺,终归是要被扎一个透心凉。
更有甚者,骑乘着战马试图冲出包围,可还不等冲到跟前,也便成了刺猬。
高过车轮者斩……有这一条命令在前,大抵也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那便是放手去杀。
杀降。
杀俘。
杀老人。
杀小孩。
一直以来中原王朝都自诩礼仪之邦,尤其是那读书人,哪个将军若是做的过头一点,免不了便是一顿口诛笔伐,说不得还要在庙堂之上被弹劾,刚到手的功劳赏赐怕是就要飞了,甚至还有可能遭到惩罚,是以中原的将军在打仗的时候,往往会对这几类人手下留情。
只是,军中士卒,却大都不屑。
对这种所谓的仁义,嗤之以鼻。
你们那些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倒是仁义了,那他们当兵的呢?死去的袍泽呢?那些被异族屠戮的百姓呢?于那些读书人眼里,他们大约便是丘八,是泥腿子,总之是上不得台面的,牺牲他们若能换来读书人的好名声,大约是很划算的。
这些读书人大约从未想过,异族中的老人,年轻时候手底下许是也沾染了无数汉人的血。
放过的一个小孩,十几年后或许便是中原的灾难。
现如今跟着宋言这样的将军,便觉得痛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武人就当如此,哪儿有那么多破规矩。
便是焦俊泽麾下的士卒,也多有类似想法。
宋言不怎么在意旁人的想法,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战场,这一场屠戮持续的时间很短,当包围圈形成的时候战争其实已经结束了。
不多时的功夫,箭矢破空声,厮杀声也就逐渐消散,整个部落已然被踏碎,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部落中是遍地的尸体,每一个尸体上多则十几根,少则几根箭矢,偶尔还有活着的,便痛苦的呻吟着。
画面许是有些血腥了一点,可看在这些兵卒眼里,倒还不至于感觉恐惧,胸腔中多是压抑释放的兴奋。曾几何时,女真的铁骑于宁国的领土上肆虐,杀人无数,现如今终于也轮到他们尝一尝这是什么滋味了。
后面的事情便不用宋言多言,雷毅已经率领着一批黑甲士步入战场:
“清场,没死的记得补刀。”
“还有,割耳记功。”
聝者,耳也。
这里的“聝”就是指在战斗中击杀入侵者,割下其左耳以表功。
当然,在实际战斗中,一个个都杀红了眼,根本做不到斩杀一个敌人之后,马上蹲下身子割掉对方耳朵揣进怀里。这是在找死,这么做的时候,多半会有一把刀从旁边砍过来,一刀剁了你的脑袋,真正的割耳记功多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清扫战场之时才会发生。
只是,士卒很难辨认出哪个敌人是自己杀的,甚至说可能都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几个人,更何况有的尸体被砍得破破烂烂,便是想要分辨也分辨不出来,只不过因着古代战争,纵然是获胜一方也会出现折损。折损的这些士卒,许是也斩下了几个脑袋,这些脑袋便是无主之物,是以一般情况下绝大多数士卒都会拿到比真正的,要稍微多出来一些的功劳,倒也为了一个耳朵争抢。
至于被乱箭射死的,大概会统一记录,平均分配在步弓手头上。
这样的画面,看起来就有些糟糕。
偏生就在这时,那雷毅又嚷嚷了一声:“割掉耳朵之后,别忘了把头也砍下来,要筑京观的。”
宋言的脑门上便是一层黑线。
不少定州的士卒,甚至包括焦俊泽在内,都在用一种略显诡异的眼神望着宋言,早就听说这位将军大人喜欢用人头堆京观,本以为传闻夸大,现在看来这位对京观,还真有一种别样的兴趣。
当真变态。
宋言隐隐感觉,他的风评又有被害的趋势。
天地良心,这话是雷毅那家伙说的,跟他宋言有啥关系?
随着最后的幸存者被补刀,所有军卒便就地修整,后勤的队伍这才入了战场,回收箭矢,搜刮号室部有价值的东西,无论是粮食,兽皮,亦或是那些质量不怎么样的弯刀。
箭矢是重中之重。
箭矢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制作起来耗时耗力,成本不低,于军队来说是较为宝贵的军需物资,若不回收便是浪费。
宋言也下了马,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叫来焦俊泽,还顺带叫来一个军中书吏。
“记,宁和十九年。”
“定州刺史焦俊泽,平阳刺史宋言率部众三万,于腊月二十五出边关,大雪封山,步履维艰,于新后县西北方百里之外,寻得女真踪迹。”
“腊月二十七,悍然率军突袭女真号室部,将士奋勇争先,鏖战一日一夜,号室部灭族。”
眼看着书吏奋笔疾书,无论宋言说的有多离谱,都是没有半分虚假的记录在册,焦俊泽的面皮忽地抽抽起来。
鏖战一日一夜?
焦俊泽抬头看了看月亮,便算上吃完饭之后赶路的时间,也够不到一日一夜吧?
这么记录会不会有点夸张?
不过想想,若是不记录的辛苦一点,这功劳好似也没那么大的分量,更何况只是稍微更改了一点点冲突的时间,应该也是无伤大雅,焦俊泽便忍了下来。
“此战,共斩首女真蛮人两万两千一百七十四人,斩其首,收其头,待来年开春,以筑京观,彰我大宁国威。”
“缴获战马三百,粮食,兽皮等辎重无数。”
噗。
刚忍下来的焦俊泽控制不住一口口水便喷了出去,眼看着书吏仍旧还在那儿奋笔疾书,焦俊泽一张脸都憋的涨红,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宋言的腰:“兄弟,这……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一点?”
好家伙,你还真敢写啊?
整个号室部算上男女老幼,一万出头,还被调走了一部分精锐,可宋言这边倒好,张口就是两万多……还他喵的有零有整的。
显然,这虚报战功的混蛋事儿,不是第一次干了。
哪怕你写个一万五,夸张个一半儿都好啊?
宋言便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焦俊泽,看来焦俊泽虽然在刺史的位置上干了有些年,可终究是跟朝堂上接触太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到底是比不得房海那老狐狸。
说起来,宋言也是得好好感谢一下房海才行,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啊。
心里这样想着,宋言便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指了指四周:“焦兄,你看到了什么?”
“咱们麾下的兄弟呗,还有啥?”
“不,我看到的不是兄弟,我看到的是兄弟需要赡养的父母,需要抚养的幼儿,是兄弟们想要成家的彩礼……”拍了拍焦俊泽的肩膀:“就一万个脑袋,咱们可是三万兄弟,哪儿够分的,你不多往上报一点,兄弟们从哪儿拿朝廷的封赏?”
“不得给兄弟们谋一个好前程?就算升不了官,能多几吊赏钱那也是好的,兄弟们可是跟着咱们卖命,难不成就我之前允诺的那点银子?够干啥的?”
焦俊泽的嘴唇直抽抽,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何宋言升职加薪的速度这么快了。
眼见焦俊泽一时间哑口无言,宋言便继续小声问道:“你那边有没有跟你关系好,准备提拔的手下?”
“确实是有两个,文书已经送到了兵部,只是到了现在还没有回信。”
“名字。”
焦俊泽便将那几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然后就听到宋言再次开口:“此战,平阳府先锋洛天阳一马当先,斩杀号室部极烈汗乌伦,裨将雷毅斩杀号室部大王子乌甫,牙门将章寒手刃号室部二王子……”
又是一连串的功勋登记上去,宋言这边洛天阳,雷毅,章寒,王朝,马汉,连带着焦俊泽想要提拔的那几人,大都有一个王子的斩首之功记录在册。
虽说只是一个小部落,但那也是王子,便是说出去也更好听一点。有这样斩杀王子的功劳,朝廷那边不管怎样也会加以封赏。
焦俊泽已经有点麻木,他大抵是知晓军功方面的一些内情,只是怎地也没想到所谓的分军功,居然是这般……嗯,朴实无华。
“此战,我军共战死骑兵,三百六十七人,步兵两千两百九十六人,伤者数千,万望朝廷垂怜。”
书吏终于停下毛笔,黄色的奏章之上,已写满文字。
“宋兄准备马上送入东陵?”焦俊泽便有些好奇。
“不,不用着急。”宋言便伸了伸懒腰:“只是一个小部落而已,这点功勋还是不太够的,再攒一攒,最好能一次性让陛下热血上头,极度兴奋的时候陛下绝对不吝赏赐,而且,还是我们亲手递交给陛下更好。”
“亲手?
“咦?”宋言一愣:“焦兄做刺史也有些年了,难道不知各州刺史,年节之后上元之前,都是要到皇城述职的吗?”
刺史,毕竟是一方大员。
为避免出现类似于藩镇割据之类的情况,每当年后,刺史都要入皇城一趟,一方面是赏赐,拉拢,一方面也是敲打。
焦俊泽便恍然大悟,身为刺史这规矩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一下子没能想起来。
顿了一下,宋言再次开口:“焦兄看起来似乎还有疑惑?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明明自己才是前辈,可行兵布阵他自认不输宋言,只是其他方面的事情,似是和宋言差之甚远,短暂的迟疑之后焦俊泽说道:“我们明明缴获战马超过一千……”
随意看了眼,雷毅几人已经开始收揽战马,身上有伤的便加紧治疗,这可都是宝贝,死掉一匹都够心疼的。
虽不知具体数量,但想来一千还是有的。
“为何只上报三百?”
宋言笑笑:“这可是战马,是稀罕物。若是上面来圣旨讨要,你给不给?”
“自是要给的,我又不打算造反,怎会抗旨不尊。”
“是了,你上报一千,他便敢要走七百,你现在上报三百,纵然朝堂贪心,全部拿走也只能拿走三百,咱们还能剩下七百不是。”宋言笑呵呵的:“战马对咱们麾下的将士有多重要,焦兄你也是知道的。”
“倘若说,这些战马到了皇城,入了御马监,让人安排着配种也是不错,便是交给其他将军,我也能接受。”宋言脸上的笑意就变的有些嘲讽:“只可惜,多半是要被那些勋贵二代给瓜分干净,能用到正途的,能有十之一二已算是幸事。”
“咱们兄弟拿命换来的东西,怎能便宜了那些混账玩意儿?”
焦俊泽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
他也是个聪明的,之前只是一下子转不过来脑子,现在被宋言稍稍提点也便明白了……那上报伤亡数字,一方面是抚恤金,能缓解边关将军财政方面的困难,另一方面也好彰显这场战争的惨烈。
战场上将军的功劳,一般是斩首数字减去自身折损。
杀的比折损多,那便是功,反过来那便是过。
上报伤亡数字,虽会降低一部分功劳,但考虑到这个斩首数字的水分,倒也影响不大……相反,若是无一伤亡便拿下两万斩首,未免便有杀良冒功的嫌疑,同时也会让人觉得这场胜利来的太过容易,不会重视。
不重视,赏赐便少了。
“宋兄倒是机敏。”焦俊泽笑笑,赞叹道。倒是实打实的佩服了,宋言虽然只有十六,可这很多事情却是比官场上的老狐狸还要老练。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还请宋兄指点?”焦俊泽抱了抱拳。
宋言呵呵一笑:“指点算不上,互相商讨一下吧。”
说着,从怀里拿出舆图。
“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手指点在地图上,顺势划出一条弧线:“安车骨部在这边,至于女真王庭,则是这儿,距离我们这边约摸有三百多里地。”
“安车骨部也是个大部落,纵然完颜广智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可想要拿下安车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安车骨的地理位置较为特殊,北边临近山脉,中间唯有一条峡谷可供通行,安车骨部安营扎寨的地方虽然并未贴近雪山,但距离也不算太远,也就是说完颜广智的大军通过峡谷有一定可能会被发现。”
焦俊泽看着地图便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一旦被发现,安车骨部落有了准备,只要以雷霆手段将过了峡谷的人全部干掉,然后守好峡谷出口,双方便会陷入焦灼状态,战争的时间便会被拉长。”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在峡谷的另一端设置一批人马,大部队则绕开雪山,虽然会浪费一点时间,但直接出现在安车骨部后方,以数量上的优势形成口袋,更显出其不意,纵然安车骨部不敌,想要通过峡谷逃跑,也会遭遇到之前安排的伏兵。”
“如此,可将安车骨部全歼。”
宋言便点了点头,终究是带过兵的将军,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有的,不像钱耀祖那样的监军,除了无脑莽便不会什么,莽输了,就龟缩起来了。
“那完颜广智是个聪明的,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如果按照这样的方式打下来,你觉得要多长时间,安车骨部才会被灭?”
“至少要五日,甚至是七日。”
稍稍思考了一下,焦俊泽便回答道:“一方面,天太冷,兵卒的体力会受到严重影响,战斗的效率自然而然会降低。”
“另一方面,完颜广智虽集合所有部落的精锐,可这些人未必会真心为完颜广智卖命,多半会出工不出力,毕竟也有不少部落,不希望勿吉部一家独大,真正的厮杀,多半还是要靠完颜广智的嫡系。”
“所以,安车骨部的情况虽然看起来糟糕,却也没那么糟糕……而且,像这样的大部落,虽然不会修建城池,但在聚居点还是会制造一些防御工事,诸如拒马,塔楼,围栏之类,原本只是防备野兽,却多少也能抵挡一段时间。”
“再加之安车骨部人数众多,又是灭族之战,俗话说哀兵必胜,便是坚持十几日也是有可能的。”
宋言便颇为佩服的点了点头,这一通分析倒是不错,便是宋言之前没想到的都给点了出来。
“没错,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便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现在前往靠近安车骨的地方埋伏下来,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等待着,当双方两败俱伤,疲惫不堪的时候忽然出现,能收割多少人头便是多少。只是,这可能需要我们在冰天雪地中支撑漫长时间,还不能安营扎寨,甚至生火做饭都不行,很容易被发现,兄弟们未必能扛得住。”
“而且,我们人数太少,若是我们出现还有可能让女真人暂时放下冲突,同仇敌忾,一起调转身子对付我们。”
“第二条路呢?”
“绕开安车骨部,绕开雪山,绕开完颜广智的行军路线,直捣黄龙。”
焦俊泽眼瞳骤然收缩,宋言的目标赫然是——王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