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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8章 黄天助我!

    第668章 黄天助我!
    京畿之南,三十里外。
    永安镇。
    这座本该普通的京畿小镇,如今已被一片撼人心魄的黄所淹没。
    目光所及,镇內家家户户飞扬著刺目的黄布旗帜。
    街头巷尾、酒肆茶馆,无论贩夫走卒还是乡绅耆老,男人们无不以整幅黄巾紧紧缠裹头颅,如同佩戴著某种不容置疑的徽记。
    这铺天盖地的黄,並非装饰,而是无声的宣言——
    整个永安镇,乃至更广阔的地域,其心灵与归属,在极短的时间內,已全然倾覆於那个如日中天的名字:
    太平道!
    镇外,景象更为骇人。
    仿佛大地生出了巨大的癤痈,数以千计、万计的黄色帐篷,密密麻麻地粘连著,毫无秩序地铺展开去,直至目力难及的远方地平线。
    它不再是一个临时的营地,而是一片汹涌的黄海!
    人头攒动其间,如同海水中沸腾的浮沫。
    信徒们源源不断地从四野八荒涌来,匯入这片日渐膨胀的黄色狂潮。
    人潮汹涌,数量之巨,足以令最见多识广的官员也为之咂舌汗顏。
    为何齐聚於此?
    一切皆因太平道的精神图腾、被千万人顶礼膜拜的大贤良师,此刻已法驾京畿,將这座小小的永安镇,定为其临时的神坛所在。
    於是,这里便成了黄天触角探入帝国核心地带的桥头堡,吸引了各方势力或贪婪、或忧虑、或恐惧的目光。
    镇外北方,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集结回应。
    大批官兵严阵以待!
    连绵的营柵如同钢铁长城,拒马与鹿角森严布列,刀戟森森,铁甲在冬日的寒阳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芒。
    战旗招展,號角低鸣。
    源源不断的援兵沿著官道急行而来,尘土蔽日,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与行军的脚步,搅动著周围的空气。
    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威慑那无边无际的黄色,阻止这片狂热的浪潮继续北上。
    並正以庞大的军力悄然完成著某种致命的合围之势。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新皇赵御虽已坐上龙椅,却尚未来得及对著势力急剧膨胀的太平道正式降下圣旨。
    然而,京畿內外,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旦新皇从皇权嬗变的血腥漩涡中稍作喘息,稳定局势拔出锋刃,这太平道必將首当其衝!
    挟持公主?此乃倾国重罪!
    只待那盖著九龙纽印的圣旨一旦飞出宫闕,雷霆万钧的剿灭之网,便会瞬间铺天盖地而下!
    永安镇中。
    镇中心那座象徵著太平道权力顶峰的宅邸內,主厅堂门扉紧闭,如同吞噬秘密的巨口。
    四周身缠黄巾的精锐教徒,面容肃杀如铁铸,目光鹰隼般巡视著每一个角落,將此处隔绝成一片凡人勿近的禁域。
    大贤良师正在此会客。
    但。
    却有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如一支孤寂的白荷,笔直地立于禁域之外的迴廊下。
    黄巾力士数次低声劝阻,她恍若未闻。
    力士们面面相覷,却终究不敢强行动用手段,只得徒增几分无奈。
    这是一个少女。
    年华正盛,不过十七八岁的韶光。
    她的眉如远山新月细细描画,鼻樑秀挺如玉柱天然雕琢。
    本该是承恩雨露、笑靨如的绝色之姿。
    尤其那股由內而外瀰漫的、浑然天成的贵气却格外瞩目。
    纵是那些倾心皈依、来自京畿世家的闺阁千金,在这份沉淀於血脉中的雍容面前,也黯然失色,犹如萤火比之皓月。
    最令人侧目的是她身上的顏色。
    在这片被“黄天”浸透的世界里,人人身披象徵狂热信仰的衣衫,唯独她,一身縞素!
    麻衣粗糲,白得悽然,白得刺眼。
    这不是刻意的標新立异,而是——
    她在服丧!
    只因她是康寧公主,赵惜灵!
    然而,如今的赵惜灵,与数月前那个无忧无虑、甚至带著几分刁蛮鲜活气息的帝女,已然判若两人。
    曾经流转顾盼间的灵气被一层灰濛濛的疲惫替代,眼瞼下的乌青如同浓墨晕染,诉说著无数个辗转难眠、惊悸连连的夜晚。
    面庞失去了桃李之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颧骨微微凸起,整个人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那份成熟感,並非时光雕琢的诗意,而是命运重锤下的被迫苍老。
    这半年多,她的人生如同一叶扁舟,被拋进汹涌湍急的诡譎巨浪之中!
    江南瘟疫肆虐,她曾一脚踏入鬼门关,挣扎於黄泉边缘。
    侥倖得大贤良师符水续命,转眼却又沦为他的阶下囚徒,生死操於人手。
    好不容易盼来朝廷救兵,怀揣著为父皇带回秘宝的孝心,说服大贤良师同赴那传说中的诅咒之地——葬龙岭。
    然而葬龙岭上惊变骤起!九渊岩牢崩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目睹朝廷救兵被大贤良师视为尘埃般碾碎,为了救下名捕残心的性命,她贵为金枝玉叶,却不得不捨弃一切尊严,跪伏在那个男人脚下,声泪俱下地乞求恩典!
    那一刻,少女仅存的虚幻屏障支离破碎!
    她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感知到:大贤良师的温情,是面具;其下的,是彻骨的冰冷与对皇权毫无顾忌的漠视!
    从那之后,她对那位容貌完美如仙、手段却冷酷如魔的大贤良师,便有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她是真真正正的人质!
    不再抱有一丝幻想的绝望人质!
    若仅止於此,或许尚能怀抱被解救的希冀。
    內心深处,她始终坚信著,她的父皇,那位雄踞龙椅、掌握乾坤的天子,定会將她从这场噩梦中救出!
    残酷的现实,却在她被劫持至此不久后,便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父皇……驾崩了!
    唯一、也是最后的依靠,轰然崩塌!
    巨大的哀慟与不忿瞬间燃遍全身!
    她不顾一切地哭喊、挣扎,只求重返京城,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粗暴的锁链和黑暗的囚室——大贤良师冷漠地將她扔了进去,如同处置一件麻烦的物件。
    直到新皇登基的喧囂尘埃落定,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然后,赵惜灵才恍然明白了大贤良师的“残忍”或许是她唯一的生路。
    京城之中,那些她血脉相系的亲王叔伯们,为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早已杀红了眼!
    几十位尊贵的亲王血脉流尽,最终只有一个踏著尸山血海、浑身浴血的胜利者站上御座。
    若彼时她身在京城,那场针对所有可能继承者的残酷清洗,绝不会因她是女子而网开一面!
    没有势力,没有军权,她是所有竞爭者中最弱也最碍眼的一环,只配成为踏上皇位的垫脚尸骸!
    是她眼中的“灾星”大贤良师,用冷酷的监禁之手,於这血腥残忍的皇室屠戮中,保全了她这条风雨飘摇的性命!
    她曾经的恨意,竟显得那么荒诞可笑。
    福祸相依,生死一线。
    命运的无常拨弄如同儿戏,令人窒息。
    若非这场被强加的“劫难”,她早已无声地死於那些血脉至亲的刀锋之下。
    一场绑架之祸,阴错阳差,竟成了她的救命之恩!
    最后,她对大贤良师的恨意,都莫名地消退了不少。
    而此刻。
    命运的轮盘再次將她推上了抉择的十字路口。
    一种冰冷而可怕的预感攫住了她。
    因为她知晓……大贤良师此刻在厅堂深处密会的客人的真实身份——
    是新皇赵御派来的密使!
    她的生死,她未来的全部,极可能在那紧闭的门扉之后,被冰冷地裁决!
    “吱呀——”
    仿佛撕裂沉寂命运的號角!
    厅堂笨重的雕木门,终於带著令人心悸的滯涩声,被从內缓缓推开。
    会谈结束了。
    身著黄色道袍、容顏俊美恍若謫仙临尘的大贤良师,与一位身著商人常服、脸色凝肃的男子鱼贯而出。
    男子朝著大贤良师微微点头,连告別都显得仓促而戒备,脚步急促地匯入院中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大贤良师神情淡漠,似要举步离开。
    赵惜灵猛地提气,鼓起残余的所有勇气,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堪堪拦在那令人敬畏的身影之前。
    “大贤良师!”
    她的声音带著明显的颤音,如同瑟瑟秋风中的落叶。
    直到现在,她依然从心底畏惧这个男人。
    自从葬龙岭回来之后,她的这股畏惧就从未消失过。
    她想问,她急迫地想知道会谈的结果——那把悬掛在她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可话到唇边,却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咽喉。
    她更怕的是……
    怕得到的答案冰冷地將她打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沾湿苍白的脸颊,咸涩的味道渗入口中,带著无尽的哀凉与屈辱。
    晶莹的泪珠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大贤良师垂眸,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平静目光落在她泪痕交错、满是绝望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嘲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略一停顿,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
    “进来说。”
    没有多余的解释,他转身便重新走回那幽暗的厅堂。
    赵惜灵心头剧跳,咬紧下唇,踉蹌一步跟上,反手將那扇刚刚开启、似乎泄露了生气的厚重门扉,又猛地关拢!
    “咔噠”一声轻响,隔绝了外界的喧囂与阳光,將两人重新封入了寂静与未知的阴影之中。
    厅堂內烛火摇曳,將大贤良师頎长完美的身影拉扯得更为高大。
    他隨意落座於一宽椅之上,烛光映著他俊美得不似凡尘的面庞,更添几分出尘的神秘感。
    赵惜灵心中百味杂陈。
    她不禁想起了半年前,在南方的行宫里,她身染瘟疫等待救治之时,曾见过大贤良师坐在廊下抚琴。
    琴声悠扬,仙姿玉骨。
    她也曾为廊下抚琴的男子而惊艷动心。
    那时的阳光暖融,宫苑深静,她是受宠的帝女,父皇是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若时光能流转,若一切可以重来……
    她可以用一种全然不同的、更平等甚至更倾慕的方式去对待大贤良师,或许……他们就不会走到兵刃相见、挟持与被挟持的这一步。
    甚至……或许能成为朋友。
    而她也能安然回到京城,承欢膝下,將那些还没来得及付出的孝心,好好弥补给父皇……
    一阵剧烈的抽痛猛然袭来,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了恍惚的记忆泡沫。
    她惊觉自己竟在这生死关头兀自沉溺於无谓的遐想!
    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猛地抬首,发觉大贤良师竟一直注视著她,那目光沉静如渊,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灵魂深处的所有波动。
    “大贤良师……”
    赵惜灵强行稳住濒临崩溃的声线,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手心,试图藉助这锐痛找回一丝理智:
    “刚才那人……是新皇赵御的密使,对不对?”
    她鼓足勇气,揭开那层脆弱的窗纸:
    “不必瞒我!那人……我曾在京城宫中见过!他在龙驤卫中任职!”
    大贤良师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薄唇竟缓缓牵起一个足以令世间女子为之失神的清浅笑意。
    那笑容温润如玉,如春风拂过寒冰。
    然而在这诡异压抑的气氛下,却比最锋利的刀锋更令人心底生寒。
    他並未立即回答赵惜灵那近乎绝望的詰问,目光反而越过她,仿佛穿透了屋顶厚重的梁木:
    “担心我说谎?”
    他的声音带著一丝温和的调侃,却隱含莫测之意:
    “那……你不如亲口问问她。”
    他眼神转向厅角的一处浓重阴影:
    “毕竟残心姑娘……”
    稍作停顿,清越的语调骤然转冷:
    “可是一直在旁偷听著呢。”
    什么?!
    赵惜灵浑身骤然剧震!
    不可置信地望向大贤良师目光所指之处!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咻!
    一阵轻如落羽的风声!
    一道纤细却异常矫健的身影,如同一只棲息在幽暗高处的夜梟,无声无息地从厅堂的檐角梁影之中翩然滑落!
    落地无声,轻若飞絮。
    来人身材高挑紧致,看面容约莫四十许,皎然如月,唯独眉间一道浅浅的、淡红色的陈旧刀痕,如同落在美玉上的裂璺,为这张冷硬的面孔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凛冽。
    青玉簪简洁地簪住满头乌檀色青丝,结成一丝不苟的高髻,发间缠绕著的精致鎏银链末端,缀著六枚微缩如柳叶、锋利暗藏的剑形暗器,寒光內蕴。
    身上是一套紧贴身体的通犀软甲,深灰近青的色泽,完美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腰身轮廓。
    最令人屏息的是她的眼神!
    瞳孔顏色比常人浅淡许多,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出一种类似独山玉般的青灰色光泽。
    只是这玉石般的眼眸中,此刻却充斥著浓烈的惊骇与戒备,死死锁定在气定神閒的大贤良师身上,手已本能地按在了腰间的软刃之上。
    “残心?!”
    赵惜灵几乎失声惊呼!
    此人正是四大名捕之一!她视为臂助、甚至姐妹的残心!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残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本以为自己的潜行术臻於化境,为了这次偷听,更是做足了万全准备,自认天衣无缝。
    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行跡,早已在对方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一种巨大的挫败和隨之而来的寒意瞬间席捲全身。
    “大贤良师……道法通玄,慧眼如炬!残心……佩服!”
    她一字一句,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声音乾涩异常。
    那双独山玉般的眼眸深处,戒备之色更浓。
    大贤良师毫不在意残心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
    他姿態閒適地靠著椅背,微微抬手朝赵惜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语气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残心姑娘既为公主殿下的心腹,又亲耳闻得方才所谈……”
    他轻轻將沾了灰尘的道袍袖口掸了掸:
    “那就由你,亲自向公主殿下复述一遍其中关节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的钥匙!
    赵惜灵倏然转头!目光死死盯住残心!
    那双原本暗淡绝望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混杂著无尽渴求与灭顶恐惧的光芒!
    她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此刻,她只相信残心!
    也只能依赖残心!
    从残心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將决定她是沉沦还是……也许可能还有一丝微光?
    残心看著赵惜灵那如同溺水者望向救命稻草般炽烈却又脆弱的目光,心头猛然一酸,喉咙仿佛被一团浸透冰水的絮堵住。
    她嘴唇翕动了几下,艰涩无比地长嘆一声。
    那嘆息声中,承载著太多沉重的、令人齿冷的真相。
    “公主殿下……”
    残心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来人身份……確凿无疑!”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
    “正是赵御那狼心狗肺之徒……派来传达密旨的走狗!”
    赵惜灵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残心连忙上前一步,下意识想要搀扶。
    “旨意……言说……”
    残心顿了顿,终究要刺破最后这层薄冰:
    “若大贤良师胆敢……借公主之身份……行谋逆乱国之实!”
    她的声音陡然转寒,压抑著怒火:
    “大乾军马,將以雷霆万钧、鸡犬不留之势……血洗太平道!荡平其根基!”
    赵惜灵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仿佛被这句话猛地掐灭!身体几乎软倒!
    残心话音未落,那冰冷刺骨的转折紧隨而至:
    “反之……”
    “若大贤良师能使公主赵氏血脉……就此……消失……”
    残心几乎是咬著牙吐出那两个残忍的字眼!
    “赵御將以新君之名……”
    “赐封大贤良师为『国师』尊位!立太平道为『国教』!”
    最后两个字如同九天雷霆,狠狠劈在赵惜灵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之上!
    噗通!
    赵惜灵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般软倒在地。
    面色死灰!
    眼中那点微末的侥倖之光,彻底被漆黑冰冷的绝望深渊彻底吞没!
    消失……
    多么“柔和”、多么“官方”、多么冠冕堂皇的字眼!
    其本质就是將她抹杀!
    从肉体到存在痕跡的彻底湮灭!
    理由何其充分!
    她是先帝唯一的嫡系血脉,是法理上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要她赵惜灵在这世上多呼吸一刻,就是对新皇的合法性最有力的指控!
    她是所有反对质疑者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一面旗帜。
    是她挡住了皇座安稳之路!
    只有她永远沉默,赵御才能坐稳那染满亲王叔伯之血的龙椅!
    让质疑消失!让不满消失!让一切不合时宜的存在……都消失!
    只要她死了……所有的质疑声浪都將失去依託,逐渐平息。
    赵御的皇位,才能真正坐得安稳,坐得牢固!
    无尽的冰寒从头顶灌入四肢百骸。
    赵惜灵的心智在这一刻反而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清明: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大贤良师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大贤良师对太平道、对他那“黄天”理念的执著!
    將太平道捧上国教的至高巔峰!这简直是投其所好的、无法抗拒的巨大利诱!
    更何况,此刻太平道看似势大,实则犹如无根飘萍,焉能与整个整合待发、磨刀霍霍的大乾王朝相抗衡?
    答应条件,不过是举手间除掉一颗早已被摆上棋盘的弃子!
    百利而无一害!
    这世上……
    还有哪个梟雄会拒绝唾手可得、且能免除刀兵之祸的泼天富贵?!
    大贤良师,没有任何拒绝新皇密旨的理由!
    残心同样洞悉了这残酷而简单的逻辑。
    在死一般的绝望死寂中,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如淬火寒铁般锐利!
    “錚!”
    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金铁微鸣划破凝滯的空气!
    她身形一错,便已如同最坚硬的磐石,牢牢地、决绝地挡在了瘫软如泥的赵惜灵身前!
    没有言语!
    但那挺拔紧绷的身躯,微微下躬的膝盖,攥紧至指节发白的拳头,以及那双喷射著决绝战意的玉灰色眼眸——
    都在发出最鏗鏘的宣言!
    “大贤良师!”
    残心的声音冰冷彻骨,带著玉石俱焚般的凛然,毫无半分怯懦地迎上大贤良师平静的目光。
    “残心自知……以武学微末之能,绝非您的一合之敌!”
    她缓缓抬起右掌,指尖隱约有凌厉的劲气开始流转:
    “但是!”
    “谁敢伤我家公主殿下分毫——”
    话语陡然拔高,如同金铁刮擦磨石:
    “必先从……”
    “我的尸骨上……”
    “踏!过!去!!!”
    就在这气氛紧绷,杀意瀰漫,空气似乎都凝成实质般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的瞬间!
    唧——!!!!
    一声尖利、狂野、充满暴戾气息的嘶吼!
    如同炼狱妖魔的嚎叫!
    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
    骤然响起!
    火!
    一道狂野燃烧的“火”!
    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地狱之焰,快若疾电惊雷!砰!一声爆响撞开了厚重的雕木棱窗!
    疾风狂卷,烛火明灭欲熄!
    一道暴烈赤红的身影,挟著令人心悸的灼热气浪与凶戾煞气,轰然砸落在厅堂正中央!
    正是那只……
    隨伴於大贤良师身侧……
    吞噬过『神血』滋养,犹如妖化的……
    玉面火猴!
    赤红色的长毛根根如同燃烧的针焰!
    比赵惜灵初次在行宫见到时,它的体型已暴涨近半!
    粗壮的双臂末端利爪寒光流转,如同锻造淬炼的玄铁弯鉤!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双狂暴的眼睛!
    瞳孔深处不再是寻常兽类的混沌,而是翻滚著宛如地狱熔岩般的炽烈之芒!
    此刻,这双狂暴的兽瞳正死死锁定在残心身上!
    腥风扑面!
    它猛地咧开阔嘴,露出满口交错如匕首般的獠牙!
    充满警告与绝对杀意的尖利嘶吼不断从喉咙深处爆发!
    它在无声地宣告!
    任何胆敢威胁它主人的存在!都將被它撕成最原始的肉糜!
    残心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爪猛然攥紧!
    这……还是当初那只灵巧却谈不上恐怖的猴子?
    不!
    那扑面而来的、远超她武道认知的狂暴压迫感,竟让她產生了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颤慄!
    它在葬龙岭那场剧变中,不知用什么方法抢夺了那个名叫赵保的小太监的部分“神血”之后,这玉面火猴就开始了骇人的蜕变。
    它浑身大片大片地蜕皮脱毛,露出底下嶙峋如铁鳞般的黑红色角质层,丑陋骇人,几乎不成猴形。
    然而熬过那如同地狱般的蜕变后,浴火重生的玉面火猴……
    毛髮竟重绽光辉!红得愈发深邃!透亮!如流动的血浆!
    体型暴增带来的力量感简直如同小型凶兽!一股沉凝、凶蛮、仿佛蕴藏著火山爆发之力的气息,此刻正肆无忌惮地散发著!
    这已然不是灵兽!
    是凶魔!
    残心毫不怀疑,此刻的自己……
    恐怕已不是这头恐怖妖猴的对手!
    看著这象徵终结的恐怖凶物出现,赵惜灵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然而一种深植於骨髓的血脉骄傲,竟在绝境中被猛然点燃!
    她咬著牙,用尽全力挣扎著站起来!
    不顾身体的疲惫与沉重,脊背挺得笔直!
    “够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带上了些微的颤音,却饱含著一股皇族血脉最后的倔强与尊严:
    “本宫——”
    她扬起苍白如雪的脸颊,目光决绝地望向那高高在上的大贤良师,不再看那凶焰滔天的妖猴:
    “身为帝王之女!龙裔凤血!岂能……落得一个命丧畜生爪牙的下场?”
    那视死如归的凛然之气,竟在这一刻短暂压过了她消瘦身形带来的脆弱感:
    “大贤良师!”
    “本宫……愿求三尺白綾!或……鳩酒一樽!”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著腥气的空气:
    “本宫身死之后……”
    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近乎哀求的悲戚:
    “万望大贤良师以垂悯之心……將本宫这无用躯壳……”
    “交付於……残心!”
    “让她將本宫带回皇陵,归葬赵氏祖地……”
    声如断弦,字字泣血。
    残心如遭重锤击胸,眼中瞬间血丝賁张,热泪几乎夺眶而出!
    公主此言,分明是自知必死,却要用自身遗躯,为她这个护卫,在绝境中硬生生挣出一条活路!
    这份情义……
    “公主!!”
    残心哽咽嘶吼,便要跪下请死同归。
    “嘖。”
    一声极其清晰的、带著无奈与些许戏謔意味的咂舌声,在大贤良师唇边响起。
    他微微摇头,如同看著两个闹彆扭的孩子。
    “好了,好了。”
    他语气轻鬆,甚至带著一点长辈式的调侃。
    “你们两个……”
    他缓步上前,目光在赵惜灵倔强的泪眼和残心紧绷欲裂的姿態上扫过。
    “別在这里演话本子里的悲情戏了。”
    他忽而笑了一笑,那笑容竟带著几分温煦。
    “若是在我们还没混熟之前,赵御这般送上门的美妙条件……”
    “我也许还会考虑答应。”
    他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懒散隨意:
    “但现在嘛……”
    他的目光落在赵惜灵布满泪痕的脸上,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亲切:
    “大家相处也挺久了,都熟人熟事的。”
    他摊了摊手,动作写意隨性:
    “我怎么捨得……痛下杀手呢?”
    话语飘落厅堂。
    一片死寂。
    赵惜灵呆住了。
    残心也完全愣住了。
    两双因绝望而显得空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
    不捨得杀?
    大贤良师说的?
    那个曾在葬龙岭视人命如草芥、谈笑间血溅五步、冷酷如三臂恶魔的大贤良师?!
    他会谈情分讲交情?
    荒谬!绝顶的荒谬!
    可……
    他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漫不经心的神態……却又完全不像是在玩弄人心的缓兵之计?!
    一缕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希冀之光,如同破开乌云的星子,驀地在赵惜灵死寂的心湖中亮了起来。
    光芒微弱,却在不断摇曳闪烁。
    赵惜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火烧火燎。
    她强压下如同脱韁野马般乱撞的紊乱心跳,上前一步,声音带著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颤慄:
    “大贤良师……此言……当真?”
    “你不杀本宫,就不怕……后悔吗?”
    她的理智仍在提醒她现实的恐怖:
    “赵御许诺你的『国师』之位、『国教』之尊……”
    她苦涩地弯起嘴角:
    “这些东西,本宫是绝对……给不了你的!”
    大贤良师嘴角依旧掛著那抹令人捉摸不清的浅笑。
    他忽然抬步,朝赵惜灵走来。
    步履不疾不徐,却带著无形的、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他的影子將赵惜灵娇小伶仃的身躯完全覆盖。
    高大,修长,如同降临的神祇,又如同掌控一切的魔主。
    他抬起了手。
    那只手骨节匀称,指若修竹,曾经抚出天籟般的琴音。
    如今,这只完美的手掌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噗”一声,稳稳地按在了赵惜灵光洁却冰冷的眉心中央!
    那微凉的触感让赵惜灵浑身一激灵,竟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赵惜灵。”
    大贤良师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庄重。
    他凝视著她的眼睛,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层晶莹的泪膜,直达灵魂的最深处。
    “你……”
    “是黄天……选中之人!”
    这句话如同蕴藏著某种奇异的力量,在寂静的厅堂中沉沉迴响。
    “昨夜……”
    他的声音压低,如同传递某种神諭:
    “黄天有神諭降下……”
    烛光在他俊美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神秘莫测的轮廓。
    “言道此女有……”
    “帝王之相!”
    轰——!
    最后四个字!
    不啻於九霄神雷!
    帝!王!之!相!
    直直劈入赵惜灵和残心的脑海!!!
    所有的茫然、绝望、震惊瞬间被这惊世骇俗的预言冲刷得乾乾净净!
    剩下的……
    只有那足以將心臟炸裂的……
    滔天惊骇!!!
    他要……扶她!
    他要利用她!挟持她!举起赵惜灵这面早已被遗忘的……
    先帝唯一血脉!的旗帜!!!
    在这新皇初立、暗流汹涌的时刻!!!
    去……爭!那九五至尊之位?!!!
    这已经不是疯狂!
    这是將整个大乾、整个天下都压上赌桌的……
    惊世豪赌!!!
    赵惜灵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如同暴风中的弱柳!
    大贤良师依旧按在她眉心的那根冰凉手指,仿佛带著毁灭与重生的双重力量。
    “你……”
    赵惜灵的声音变得极其脆弱,又带著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试探:
    “要我……如何……信你?”
    她下意识地微微向后缩了缩脖颈,想要逃离那掌控命运的手指。
    大贤良师的表情纹丝不动。
    那根带著不可抗拒威压的指尖,再次强硬地向前,稳稳定住了她意图退缩的举动!
    甚至加重了几分力道,让她眉心感受到清晰的压力!
    他微微俯身,拉近了距离,那双深邃如同星宿旋转的眼眸,紧紧锁定赵惜灵惶恐而茫然失措的瞳孔。
    目光交匯之处,仿佛有无形的漩涡生成,带著一种蛊惑人心又不可抗拒的决然。
    “若你……”
    他的声音如同裹挟著太古黄钟的魔音,一字一字敲打在赵惜灵脆弱不堪又剧烈跃动的心臟上:
    “诚心皈依黄天……”
    “黄天助你!!”
    助——你——
    这两个字如同蕴含著翻天覆地的磅礴伟力!
    赵惜灵只觉得浑身滚烫的血液瞬间衝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倒流回四肢百骸!
    剧烈的眩晕感席捲而来!
    信……还是不信?
    生……还是死?
    退是万丈深渊……退是尸骨无存!
    进……
    进则……
    九五龙椅!
    重塑乾坤!
    掌握自己的命运!
    查清父皇病重乃至身死的真相!
    拿回原本或许……该属於她的……一切!
    巨大的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她心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几乎要將那点微弱的理智彻底掀翻!
    她不愿死!
    她凭什么要死?!
    她要让那些视她如麻烦、盼她消亡的人……
    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噗通!”
    赵惜灵猛地挣脱了大贤良师的手指!
    她一步后撤!
    就在残心惊呼出声!
    就在大贤良师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揣度的微芒!
    就在那暴怒凶戾的玉面火猴齜牙咧嘴、作势欲扑之时!
    那身披孝服、面容哀戚的少女……
    双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之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迴响!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不屈的青竹。
    苍白消瘦的脸庞上,已不见丝毫迷茫与恐惧!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焚尽了过往、孤注一掷的……
    决然之光!
    “信女……”
    她的声音清晰无比,带著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颤慄与力量:
    “赵惜灵!!!”
    这个名字,在空旷的厅堂中重重回盪。
    “在此拜请黄天护佑!”
    她的头颅,终於虔诚地……
    低下!
    白皙的额头,重重地……
    嗑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俯首!
    皈依!
    “愿!!”
    “臣服……黄天大道!!”
    “恳请……黄天助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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