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准备要办大事的大伯
“阿娘,父亲还没有回来?”回到家中小苑,看到母亲拿著木棍站在院子里,伏子厚望著小苑外,那些透过木栏,时不时经过,看向苑里的人影,转头对著母亲轻声询问道。
“还没有,快进屋去!你伯父回来了!”
伏子厚的母亲陶氏年近四十,身著布衣,看到伏子厚回来后,对著刘老点点头,看著伏子厚的头髮有些凌乱,隨即抬手轻轻抚平。
言行举止间,陶氏眼神还不忘盯著苑子外,偶尔路过的人影。
看著这一幕,伏子厚早已习惯,在这乱世之中,任何时候,都要警惕外人,即便是你的多年邻居。
伏家早些年之所以搬到这里,正是因为当初堂兄伏志新娶的妻子邰氏,彼时刚刚嫁到伏家,有一日,邰氏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童,脏兮兮的站在门外,眼里满是哀求的看著她,最终心有些不忍的邰氏,忘记伯母张氏的叮嘱,偷偷拿一些吃的给那小女童。
伏子厚至今都无法忘记,那晚上若非父亲与刘老回家,恐怕阿翁、伯母张氏、母亲陶氏、堂兄堂嫂,以及伏子厚,都要被那些飢肠轆轆的人杀掉。
最终是看到手中有剑的父亲与刘老回家,又看到父亲答应把所有吃的都交出来,那些满眼想要『吃人』的难民,方才在夜色中慢慢离开。
那些人来过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於是第二日天还没亮,一夜都没睡觉的伏家几人,连忙离开居住多年的地方。
经歷这件事之后,不管是堂嫂邰氏,还是堂兄、伏子厚,都对难民有一个清楚的了解,终於知道为何阿翁会说,在乱世中,难民才是最可怕的。
被灾荒与官吏祸害的他们,不敢报復官吏,只会毫无顾忌的祸害其他与他们一样的人。
本来阿翁与伯母张氏、以及堂兄堂嫂,都想去治所宛丘城里面居住,可伏子厚的父亲,担心伏志、伏子厚二人,会被征去服兵役,这才让阿翁与伯母张氏一家收回念头,跟著来到这个村子里,而为防止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年迈的刘老,便作为家僕,守在家中。
“那阿娘,厚儿先进去见见伯父。”
听到伯父回家,伏子厚感受著陶氏满是老茧的手,弄著自己头髮,心中满是暖意。
一千四百年后的他,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是外祖母抚养他长大,只有曾经失去过,体会过那种求而不得,才会明白此刻轻柔抚摸自己的手,到底有多珍贵。
在陶氏点头下,伏子厚这才与刘老,转头进入屋子中。
屋內。
四处都是凌乱的木具,就连房梁也都是显得弯曲而老旧,搬来村子里的伏家,这些年,已经没有昔日那般生活。
伏子厚进到屋內,便看到两鬢斑白的阿翁,坐在几块凹凸不平的木板上,正在跟著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交谈,伯母张氏与堂兄坐在男子旁边。
见到伏子厚与刘老回来,不仅阿翁几人,就是一旁正在盛稀饭的堂嫂邰氏,都看过来。
“大伯!”
伏子厚上前,对著伯父伏弘行礼。
对於自己的这个伯父,伏子厚並没有多少好感,无他,伯父一边用著父亲辛苦挣回来的钱,一边嫌弃父亲行商,有一个商贾的身份,让他在外结交好友,为人询问之时,丟了顏面。
大伯的做法,虽不似外祖父与两位舅父一家,可也实在让伏子厚心中,有些芥蒂。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在末尾,在秦汉,不管是徭役还是苦力,商人都是第一批被抓去的人,就算再有钱,也不能隨意乘坐马车。
数百年过去,虽说如今商人不至於第一个被抓去服徭役,但商人依旧不受人待见,不仅隋朝的科举明確规定,商人及其子嗣,不得参考,就连普通百姓也对商人及其子嗣,都颇有偏见。
在伏子厚眼里,比起他人轻视父亲,用父亲钱財最多的伯父,不该轻视父亲,毕竟都是父亲养活一家人,包括大伯。
“刘老!”
伏弘起身,对著刘老行礼,待刘老回礼之后,方才看向伏子厚,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吃饭了!”
堂嫂邰氏这时候也端来几碗热腾腾的稀饭,放在地上,分別端到几个人面前。
“刘老,来,吃饭吃饭!”
伯母张氏那十分势利的嘴脸,看到刘老之后,便热情的上前,示意刘老入坐,若不是最初见过伯母张氏最反对刘老来到家里,还真以为伯母是个好客之人。
“刘老,你先吃,我等阿娘一起吃!”
伏子厚转头对著刘老说道。
害怕有人翻入苑子內,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有人守著苑子,於是这件事便落在伯母张氏、母亲陶氏、以及堂嫂邰氏身上。
至於晚上,由堂兄伏志与伏子厚,轮流看守上半夜与下半夜。
“阿翁、大伯、伯母、堂兄、堂嫂,你们先吃!”
伏子厚抬起手,行礼后,便起身离开屋子,关上房门,来到外面母亲陶氏身边。
虽说是临近九月,可空气已经有些凉意,听父亲与阿娘说过,在阿翁小时候,凉得要更早一些,现在已经算好很多。
“阿娘,你怎么不开心?”
伏子厚看了身后一眼,隨后小声的看向陶氏。
从最初的陌生,在接触之后,第一次生病发寒时,看著从早到晚都守在身边,红著眼睛坐在床头的陶氏,以及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睡觉都要时不时摸著自己的额头。
父亲、阿娘,这两称呼,便第一次融入伏子厚的內心之中,这些年来,更是融在骨子里。
“怎么又不吃饭?”
陶氏没好气的看著自己的儿子,眼里的目光,说不出的宠溺,都说儿气母,可比起那两个嫁出去的女儿,自己的小儿子,打小就懂事,知道心疼她这个娘。
“娘不一起吃,不香!”
伏子厚笑著说道,隨后从陶氏手中接过棍子,替著娘亲看守,隨即又看向身后一眼,这才看向陶氏。
“阿娘,方才厚儿看到伯父嘴唇乾涩,面色很差,这又是饿了很久,回家要钱来了?”
伏子厚好奇的小声问道。
这样的事情,伏子厚已经见过不止一次,看到无怨无悔付出的父亲,也有过埋怨,方才与伯父打招呼的时候,伏子厚就猜出,伯父这是很久没吃过东西,恐怕一路上是吃著树皮回家的。
这並不夸张,看似隋朝之前被誉为盛世,然而那只是对朝廷以及士大家族而言,对於百姓来说,隋朝对於百姓的压榨,对比其他朝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其他乱世闹起义的时候,反贼最头疼的问题,便是需要连续不断的抢粮食,但在隋朝,別说打下那几个大粮仓中的其中一个,都够数十万人吃好几年都吃不完,就是隋朝设立在各个城邑由官府管理的义仓,只要打下,都足够各路反贼衣食无忧。
伏子厚还记得,据后世测算,隋朝建立的粮窖,一个八千石,而一个粮仓,有三千个,足足两千四百万石,这是万为单位!
这些粮食从哪里来?
更可怕的是,隋朝各地,每年都仍旧按照户部的田地在收税,其数量之大,户部田地之记载,前所未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伯父一看就是把钱完,在外面举步维艰,这才又灰溜溜的回家,而路上,能找到吃的才怪。
“小声点!”
陶氏担心的看向屋內一眼,没好气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心中十分无奈,儿子哪里都懂事,可偏偏就是太懂事了,才让她与丈夫头痛。
伏家在伏子厚曾祖那一辈,还是郡里一个颇有地位的家族,然而曾祖去世,阿翁的其他兄弟也早逝,到阿翁手里,伏家已经没落,为照顾家人,这些年丈夫已经从商。
如今伏家能指望的,只有家里唯一读过书的厚儿伯父。
她与丈夫都想著,等大哥有出息之后,丈夫便弃商从农,让儿子跟著大哥,也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不再被人所轻视。
然而,因为大哥对丈夫的不满,也让儿子十分不喜大哥。
“厚儿,可能我们不久后,又要搬家了!”
陶氏望著身后关著的门,目光看著苑子外,没有看到人,这才小声感慨一句,见到儿子伏子厚十分疑惑的眼神。
陶氏想到儿子的懂事,便没有隱瞒,抬手摸了摸伏子厚的脸颊。
“具体是什么事情,你伯父还没说,只说这次是准备去干一件大事,等做成之后,你父亲便不用在外面一直奔波。”
说话间,陶氏双眼有些泛红。
若是可以,谁又愿意让儿子低人一等,谁又愿意看到父亲与兄长,那般怒斥自己良人。
何况,伏家曾经也出过一城县令。
“大事?”
伏子厚听到陶氏的话,眉宇微皱,思索著在母亲口中,大伯那神秘的大事,会是什么。
隨后很快,伏子厚便想到伯父这几年东奔西走,想到伯父的那尿性,伏子厚几乎已经肯定,伯父这是准备拿钱,跟著別人造反。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大伯!
伏子厚心中嘆口气,知道在大事情上的决定,都落在父亲与大伯身上,母亲基本都是听从父亲的话,故而猜到大伯话里的意思后,便没有多说什么。
听到母亲陶氏嘱咐不能与別人说,伏子厚点点头。
若是大伯真的要造反,那必然就会等到父亲回来,从父亲那里拿走更多的钱財,到时候自己去再问问父亲。
………………
夜色下。
苑子里点燃一个小火堆,浓浓的烟雾下,是两三根大木头,大木头虽没有太大的火焰,但下面的火炭却能散发源源不断的温度,驱散寒意。
堂兄伏志负责下半夜,已经去睡觉,伏子厚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
回想伯父与刘老聊到深夜,此刻伏子厚已经基本確定,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伯父志比天高,不是一个安分耕农的人,在这乱世,不可能在家吃苦。
“隋大业十一年正月,顏宣政起义,隋大业十一年二月,王须拔、魏刀儿、杨仲绪起义,七月张起绪起义……”
伏子厚曾经对歷史研究並不深,不过也依稀记得,比起隋朝大业八年、九年,十年那几年,每个月一次乃至数次大规模起义,大业十一年已经好很多。
大伯这次显然已经下定决心,虽说不知道是真的被赏识,还是被忽悠,但终归是拦不住。
见过各种各样嘴脸的伏子厚清楚,只要在所谓的『富贵』与『利益』面前,任何阻拦的人,都能从亲人,变成仇人。
“十月份的魏騏麟,还是卢明月、李子通?大伯大概率就是这些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伏子厚拿著一根小木棍,用木尖捧著火块,嘆口气,倒也没有太过担心大伯,別看大伯本事不高,可逃跑的话,却是一流。
如今天下大乱,只要不是太出名,以隋朝如今控制百姓的力度,只要逃到北边,想抓人也都无能为力。
“过两天,又要下大雨了!”
伏子厚抬起头,望著天空。
许是两世的灵魂,让伏子厚直觉异常敏锐,不管是下雨还是出太阳,甚至就连下雪,都能提前察觉到,而当初被围住的那晚,伏子厚也提前有些不好的预感,隨即堵住门,这才拖住不少时间。
这件事情伏子厚並没有与父母说,毕竟直觉这种事,本就玄乎其乎,按照父母一概的关心则乱,说不定会在担忧、慌乱下,去请人给他驱邪。
眼下望著星空,想到大伯的举动,伏子厚也在心中,回想著今日看到那新来收徒的士人。
刘智远!
会不会是那个人?算算时间,的確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