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后来也听人说了裴鹤京是裴家嫡孙,孙子辈最尊贵的那一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张玉不懂,只觉得裴鹤京很可怜,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还是经常找他玩。他单方面和裴鹤京交上了朋友,虽然对方没有同意过。但每次张玉去后山,裴鹤京都在那儿,旁边偶尔带着张玉很喜欢吃的凤梨酥。
张玉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往嘴里塞,大多数时候裴鹤京都是面无表情地听,张玉噎着了的话,会给他递一瓶水。
长此以往,慢慢的裴鹤京也会和张玉说话,说得很少很短,很多时候张玉并不能理解,只顾着嘿嘿地笑。
直到十二岁裴鹤京自杀事件之后,裴瑄为了让他换个环境,把他送去了国外,此后很少回来,两人便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
“鹤京少爷每年回来过春节,只要遇见张玉,定然是要给他封一个厚厚的红包的。”郑伯回忆当年,语气悠长,“那时老爷也不干涉他们交往,少年人嘛,而且张玉是自家养的人,不必防备。”
插曲出在裴鹤京十七岁那年。
一个燥热的午后,所有人都在午休,年迈的苹果要往外跑,它是裴鹤京的狗,虽然没被带去国外,在裴家也是有专人照顾的。
有佣人起身去追,炽热的太阳晒得人头顶冒烟,苹果虽然是条老狗,但很有劲儿,它哼哧哼哧张着嘴,爪子迈得飞快,几下没了影子。
佣人没了办法,担心它中暑或是落水,便招呼着其他人一起在庄园里找寻。
后山有个小葡萄园,葡萄藤顺着架子攀爬,相互交织,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绿色顶棚。一个佣人本来是被晒得慌想进去偷个懒,谁料转过角刚进葡萄架下,便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惊叫出声。
张玉和裴鹤京拥抱在一起,双唇仅仅相隔两厘米,不知是还没亲上,还是刚亲完。
佣人的惊叫声引起了不远处同伴的注意,这事没包得住。
尽管张玉哆哆嗦嗦地解释两人并没有私情,裴鹤京也摇头否定,但裴瑄作势要将张玉逐出去不再重用,裴鹤京却罕见地和裴瑄呛了声。
他指责裴瑄不讲道理,为没有实质性证据的事胡乱迁怒他人。
“其实老爷也是吓吓他们,这事荒唐,不管真假最好是把未曾燃起来的苗头掐灭,那就好了。”
蟋蟀声阵阵,此起彼伏,郑伯看向长廊深处的方向,感慨道:“后来他们果然疏远,这么多年来几乎没什么交集,只是不曾想,鹤京少爷长大了,却真摊牌自己喜欢同性。”
当年那桩不知真假的丑事,如今看来倒多了几分可信。
陶西右静静听完,鼻尖涌起一阵酸涩,直冲眼眶。但他吸了两口气忍住了,轻声说:“谢谢你啊郑伯,可是我愚笨,你为什么会突然告诉我这些呢?”
看着一脸茫然又悲伤的陶西右,郑伯的手指动了动,他想起之前和裴瑄的对话。
那时他以为裴瑄会借着那个大好的机会将陶西右赶出裴家,却不料裴瑄却允许陶西右继续暂住。
“赶他走?这事发生得仓促,鹤京将来万一后悔,怕是又要和他纠缠。让他留下来,亲自看着鹤京同旁人亲近,让他嫉妒痛苦,让他朝鹤京闹腾,暴露出那些所谓爱情中最丑陋的模样。”
裴瑄悠闲地喝茶,胜券在握。
看着眼前陶西右眼睛微红的模样,郑伯心想裴瑄是成功了。成功地让眼前这个年轻人痛苦,失望。
只是陶西右一直没有闹,他很安静地躲在角落里,看着裴鹤京和张玉越走越近。
“感情,是豪门世家最奢侈稀少的东西。”郑伯最终还是抬起手拍拍陶西右的肩膀,神色复杂地说:“及时止损吧孩子。”
肩膀上的重量很快消失,陶西右知道郑伯是为他好,但是他第一次爱人,总是莽撞又执着。
“我知道,谢谢你郑伯,但是……”
陶西右微微低头,却很坚定,“但是我要亲自听他跟我说个清楚明白,我不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
他还是想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和裴鹤京心平气和畅谈的机会。
但是这个机会一直没有到来。
反而是宅子里的佣人们都看出来如今张玉在裴鹤京跟前的地位不一般,裴瑄也持默许态度。
而曾经公认的裴鹤京的“男朋友”,此刻却是一个借住着的,客人不客人、家人不家人的尴尬存在。
还好的是即使背后议论,当面大家对陶西右都挺客气,没有人让陶西右平白受些窝囊气,裴元那伙人也很奇怪地没来找他麻烦。
裴家内部的事保密得极好,外人根本不知,只晓得裴家突然出手将钱家打得焦头烂额,多年家业岌岌可危。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来到五月一号,陶伟大婚。
玫瑰花瓣沿着红毯蜿蜒铺就,悠扬的小提琴声响起,新人缓缓登场。
陶家夫妇为人和善,李家在宁津市也有些地位,宴会厅内极为热闹,碰杯声、哄笑声混作一片。
不少人举杯讨好陶家旺,赞他生的两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很是了不得。甚至有人专门找到陶西右,敬他酒,夸他年轻有为。
这些人表情真挚,语气恳切,好似陶西右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但他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些人不是捧他,而是想讨好他身后的裴家。
所有人都以为陶西右能在裴家待这么久,可见地位稳固,未来可期。
陶西右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来者不拒,但关于裴家的好奇或者试探他一言不发。
李雪婷的父母更是从一开始就翘首以盼,问了陶西右好几回,裴鹤京什么时候来?
呵,裴鹤京不会来了。
陶西右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表面还是故作苦恼,“他今天好像很忙,应该是有什么急事,不知道能不能赶过来呢,他嘱咐我们不用等他。”
李家夫妻二人脸色虽然沉了沉,但到底表示了理解。
酒过三巡,宾客们的笑声像隔着毛玻璃般模糊,倒是陶西右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等裴鹤京出现在这场算不得多豪的婚礼上,也知道很多人都暗戳戳地打量着他。
没办法……
陶西右趴在桌上,慢慢闭上眼睛,他其实已经七八天没见过裴鹤京了。
微信发过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他本来想开口邀请,却没有适合的机会,最后不了了之。
他不是想要裴鹤京来充脸面,只是……只是觉得大哥结婚,家人应该在场的。
正在陶西右迷迷糊糊之间,婚礼也进行到了尾声,在某一刻,本来喧闹的人群突然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钟。
陶西右以为是自己耳朵坏了,抬手扣了扣,随即直起身体,随后猛地愣住。
大门处走进来一抹高大清瘦的身影,西装轮廓裹着锋利棱角,将身后的光割成契合身形的轮廓。他踏着满地鲜红的玫瑰花瓣而来,惹得现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陶西右微张着嘴,心脏疯狂地跳动,耳边也响起轰鸣。
裴鹤京来了!
几秒过去,现场人群像是梦中惊醒一般,众人纷纷举着酒杯上前想同裴鹤京攀谈,几个瞬间,他们就将裴鹤京团团围住。
陶西右也如梦初醒,赶紧跑过去,奋力地挤啊挤,领带都给挤歪了才终于来到裴鹤京身边,他抬起手把面前的人往外推,试图给裴鹤京隔出一点空间。
他知道裴鹤京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
“大家让一让哈,让一让哈!”陶西右大声说着,外边儿的陶家旺和陶伟也开始从外侧疏散挤在一起的客人们。
一番折腾,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裴鹤京简单地和两方父母道了恭喜,送上自己的贺礼,是一套位于芳菲华庭的别墅,八位数的高价令人咋舌。
“不,不,不行,太贵重!”陶伟连连推辞,李雪婷也不敢贸然接过那个精致礼盒装着的钥匙。
裴鹤京上前,将礼盒放入陶伟手中,低声道:“新婚快乐。”
事已至此,众目睽睽之下再要推脱实在是驳了裴鹤京面子,陶伟只好收下,心里计划着婚礼结束后还回去。
陶西右就站在裴鹤京身边,他大脑有些晕乎,心跳依旧未曾平复。他十分惊讶于裴鹤京的到来,忍不住惊喜和开心,又隐隐浮起一丝丝的希望。
是否这代表着,他们之间还有转圜之地的信号?
陶李两家都不知道裴家内部的事,更不晓得陶西右已经被裴鹤京分手,只当他们感情真的很好。
裴鹤京没有久待的打算,现场人多眼杂,也不适合多待,反正已近尾声,陶家旺便推着陶西右的背让他跟裴鹤京一同回去。
裴鹤京没有拒绝。
喝得太多了,陶西右晕晕沉沉地跟着裴鹤京上了车,起步没多久他就昏昏欲睡,脑袋歪着,后颈贴在皮质座椅上,轻轻蹙着眉。
他心头记挂着坐在一旁的裴鹤京,想跟他聊聊,所以这一觉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模糊之间,陶西右听见一种不规律的唰唰声,一阵一阵地。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车窗玻璃,雨丝斜划过,映着路灯暖黄色的光,车停在裴家庄园里的一条大道上,离主宅很近了。
陶西右一个激灵坐正,猛地侧头去找裴鹤京的身影,看见对方还坐在身旁时松了一大口气。
车顶的“星光”簌簌流淌,车内淡淡的香薰气息氤氲,司机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此刻车内只剩下陶西右和裴鹤京两人,除了雨声便是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