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是陶西右两次长住裴家都不曾遇见过的氛围。宽敞客厅里,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一众人影。裴瑄端坐主位,其他人全部站在两侧,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沉重得令人呼吸不畅。
陶西右还被裴鹤京抓着手,他踮着脚越过裴鹤京肩膀,看见裴瑄苍老的脸铁青着,眼角深纹间积着化不开的铅色。那双浑浊的眼珠蒙着一层灰翳,嘴角沉重地下坠,周身散发着恐怖的威压。
人群里有许多生面孔,应该是裴家的一些旁支亲戚,此刻个个都站得笔直,透露出些许僵硬。陶西右站得有点累,他才从生死之中缓过神来,此刻还有些腿软。
裴鹤京察觉到陶西右的手动了动,垂眸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朝小陈使了个眼色,让他弄了张椅子过来。
“别吧……”看见有几个人的眼神探过来,陶西右缩了缩肩膀,超级小声地说:“大家都站着呢,怪不好意思的。”
裴鹤京不语,只是将他按坐上去。还别说,坐着舒服多了,陶西右调整了下坐姿,感觉坐下来视线低了,存在感也小了一些,整个人放松不少。
很快,裴宁德一脸急色地带着两个手下走了进来,一瞧客厅里这么多人都在,他脚步有片刻停顿,很不明显。
“爸!”裴宁德站到裴瑄跟前,眼眶这才红了,“小元他……幸亏救得及时,否则命都没了,我一定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碎尸万段!”
“鹤京,你当时醒了,可有听见什么看见什么?”裴宁德盯着裴鹤京的脸,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如果不是你哥哥醒在前头,怕是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就是你了,你一定要替你哥报仇!”
裴鹤京静静看着他,目光如同在看空气。
裴宁德眉头一皱,环顾四周,捕捉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像是才发现似的问裴瑄:“爸,这是干嘛?小元躺在医院将将保住命,没有一个人去看望,却都在这儿杵着?”
客厅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良久之后,裴瑄动了下拐杖,郑伯便适时开了口:“二爷,别装了。”
“什么意思?”裴宁德一脸不解,“我装什么?”
陶西右歪着脑袋也很不解,怎么变成裴宁德装了?
下一刻,小高带着保镖押着一个光头男人走了进来,裴宁德转身一瞧,眼睛眯了一瞬,沉声道:“这是谁?”
“您的人,不认识了?”
小高走到裴瑄身边,低声道:“上次慈善晚宴回来的路上我留了个心眼,没让裴总乘坐原本的车,这司机鬼鬼祟祟地尾随着我们,我便将计就计,四辆车两两一路,一前一后。这司机驾驶一辆小型货车接连超车夹到了劳斯莱斯后面去,果然想伺机撞车。”
陶西右瞪大了眼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和裴鹤京在车后座上闹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没曾想竟然是那么危险的情况!
“我在前头接到消息,便提前设下陷阱,把这司机抓住。”小高半真半假、言简意赅地说:“这人嘴巴很牢,花了挺长时间盘问,他才承认是收了一个空壳公司的钱来做这单生意。”
小高拿出一份资料,上头是裴元名下一个小公司的近期流水,“其中有一笔资金转了五六道手,最终就流向了这个空壳公司,而不久之前,裴元先生已经将这个公司注销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裴宁德猛地抬手指着小高的鼻子,恶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这意思是小元买凶想伤害鹤京?荒谬!他们兄弟二人向来和睦,小元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况且要是真的,又岂是你能轻易查到的?你怕是听了谁的指挥,要来趁着小元受伤好诬陷他吧!”
小高站直身体,公事公办地回答:“原因我不知道,但是查到这些东西并非那么容易,我也是废了一番劲儿的,请裴宁德先生不要怀疑我的工作能力。”
裴宁德气极,抬手就想给小高两下,裴瑄拐杖一杵,发出一声闷响,“成何体统!”
裴宁德便不敢动了,他捏紧了拳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瑄,“爸,你不会就相信这个毛头小子的话了吧?小元是您亲孙子,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品行您还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弟弟!你可千万不要听有心人的挑拨!”
“我自然是不信的。”裴瑄沉着脸摇头,无比失望,“我给过你们机会的,宁德。”
裴宁德听罢突然后退一步,冷汗顷刻间就冒了出来,他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突然,裴宁德猛地转头,眼神从一众人群中准确地钉住了一个人。
“是你。”
所有人的眼神也跟随着他追逐过去。
裴宁志从人群后头走出来,静静地叹了口气,“二哥,我也告诫过你,大哥不在了,我们作为长辈应该辅佐鹤京,而不是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怎么可能?”
五天前,裴瑄和裴宁志在书房单独谈话。
裴瑄停下手中的笔,眯起眼睛,“宁志,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爸。”裴宁志静静立在桌旁,神色复杂,“我也宁愿是我听错了,是我误会了,但我后来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敢冒险。鹤京这孩子打小可怜,我绝不想他再出意外,所以即使违反家规,我还是要说出来。”
“爸,鹤京现在记忆缺失,正是脆弱的时候,您万万要看好他。”裴宁志说:“虽然我当时就警告了二哥,但他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不见得会听得进去。万事谨慎总是没错的,若最后是我误会,我会向二哥道歉,也会自领家规。”
……
“家规森严,你性格虽然不好,但也向来遵守着。”裴瑄皱起花白的眉毛,凝视着怔愣中的裴宁德,“我始终愿意相信你,但宁志也一直乖巧听话,不会空穴来风地冒着风险污蔑你,所以。”
所以裴瑄亲自设了一个局。
他串通外人将一个现成的机会递给了裴宁德。
“我原以为,你绝不会钻进去。”裴瑄摇着头,枯瘦的手握着拐杖,微微颤抖。
这个现成的机会看似难得,但倘若裴宁德真有心,更应该为长远计,多等几次,等到裴鹤京再恢复一些记忆,等裴瑄更加放松警惕。
可小高将上一次慈善晚宴的事瞒得滴水不漏,裴宁德根本不知道这个定时炸弹在谁的手里,他慌了,这个送上来的机会怎能不用?只要先把裴鹤京废掉,后面即使炸弹爆了,死无对证,他总能想办法糊弄过去。
小高在等裴宁德下一次出手,裴瑄又刚好设计了这么一出戏,一切碰巧严丝合缝,裴宁德中了招。
“你搜罗这些逃犯花了不少功夫,还养了他们这么多年。”郑伯看着眼前脸色灰白的裴宁德,无奈地说:“可即使你小心谨慎,只要出现裂缝,往里查,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啊。”
事已至此,裴宁德的理智已经崩塌,他咬着牙闷笑出声,赤红的眼扫视众人,最后落在裴瑄身上。
“爸,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兵行险招?甚至为了把戏做得逼真让我儿子受这么重的伤?还不是裴家这狗屁的继承制度,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我不如大哥?我儿子不如裴鹤京?凭什么就因为这该死的出生,我们就输在起跑线上了!我不服气!”
裴宁德越说越气愤,声音越抬越高,“你自己生的儿子,凭什么区别对待?不论我怎么努力,小元怎么努力都没有用!这该死的封建的家规、继承制度早就该废了,您不听,那我就自己铲除障碍!”
“只可惜了,我还是着急了。”裴宁德将自己的扳指摘下来,紧紧攥在手心,“我就应该再等等的,这样小元就不用受这么重的伤,我也不该手下留情。”他恶毒地盯着裴鹤京,“应该直接要了他的命!”
“啪——!”
裴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扬起的手掌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扇在裴宁德脸上。
“畜牲!”
在自己眼皮底下四十几年的儿子竟然这般恶毒残忍,裴瑄紧紧咬着牙,怒道:“你抱怨不公,可除了继承人的身份,这么多年我又何曾亏待过你!”
裴宁德将手中的扳指狠狠砸到地上,碧绿的翡翠碎裂成无数小块,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我不要那些施舍!我就要做站得最高的人!”
“所以。”小高这时候冷不丁出声,放出一个炸裂的消息,“你做掉了自己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