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两天后, 江予臣销假回院上班,同日,他正式向医院递交了离职申请。林晟也在同一天递交了辞呈。两人碰面之后, 林晟又回了医院, 同时在苏哲的办公室里大闹了一场, 据说当时场面十分难看, 甚至连院长都出动了。
要不是江予臣本就是这场风波里的关键人物, 众人真想拉着他好好说道说道这桩热闹事。
一个月后, 江予臣正式离职。部门里的同事和其他相熟的人凑在一起, 为他办了场欢送会。
酒过三巡, 王主任望着江予臣, 满脸的依依不舍。
“小江啊。” 他摘下眼镜, 用镜布细细擦拭着, 镜片后的目光满是遗憾:
“你是我最看重的医生。年轻人里, 就数你既有天赋又耐得住性子, 我一直盼着你能接我的班。咱们科室......不,整个医院,都等着看你成为顶尖外科医生的那天啊。”
酒意混着不舍一同涌上喉头,王主任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含糊:“怎么就......走了呢?”
说到底, 还是那该死的感情纠葛。年轻人对伴侣不忠,婚姻破碎不说, 还逼得自己看中的接班人也走了,没了最能顶事的下属,自己这把老骨头, 怕是又要多操劳几年了!
江予臣眼中漾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比平日里柔和了几分,语气真挚地说:“王主任, 谢谢您这几年的栽培,我永远记着在这里学到的一切。”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新号码,递到王主任面前:“这是我的新号码。以后科室里遇到复杂的病例,要是想找人讨论,随时打我电话就行。”
“医学本就不分医院内外,我这样的年轻人正需要多接触实例来充实自己、开阔眼界。咱们医院是全市最好的,以后还得请主任多多指点。”
王主任听着他这番谦逊得体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孩子。
周围的同事也纷纷劝道:“王主任,别难过,江医生又不是不做医生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在研讨会上碰面呢。”
“就是,您可得加把劲,别到时候被江医生比下去喽。”
“你们这群混小子!”
一番插科打诨,席间原本萦绕的伤感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欢声笑语。
吃饭吃到九点多,江予臣手机响起,他看了眼屏幕,走出门口。
“喂——”
走廊灯光昏黄,他按下接听键,时叙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比平时还要慵懒几分,尾音带着点拖长的调子:
“在哪呢?”
“在吃饭,今天最后一天,同事给我送别。”
“啊,是送别会啊,在哪啊?”
江予臣报了个地址。
“正好,我工作结束了,也在附近,我过来接你!”
“哎,不用——”
“为什么不用?我是你家属,你要离开待了好几年的单位,作为家属来跟同事道声谢也很正常嘛,等我!”
那头生怕他会拒绝,火急火燎地挂了电话,江予臣看着暗下的屏幕,不由失笑。
行吧,那家属就来跟即将分别的同事见个面吧。
江予臣返回包间又坐了会,不多时,包间门被轻轻叩响两声,节奏不急不缓。
门推开时,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走廊灯光踏入,几乎将走廊灯光全都遮挡。
他足有一米九往上的身高,在平均身高175的人群里像座移动的高塔,门框的上沿堪堪到他肩头,显得那扇木门都有些局促。
深灰色棒球帽压得很低,帽檐下眼窝深邃,黑色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却挡不住下颌线清晰利落的轮廓。唯一露出的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暖黄灯光里像浸在清泉里的宝石,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那份独特的疏离感。
“江予臣。”他甫一进屋便低声唤道,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点闷闷的质感。
包间里的喧闹像被掐断了电源,瞬间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围坐在江予臣身边的同事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目光齐刷刷落在摘下口罩的高大男人脸上。这双标志性的眼睛在屏幕上见过无数次,此刻近距离对上,才惊觉真人的惊艳,还藏着几分镜头未曾捕捉的锐利。
江予臣看他这副刻意低调却又自带锋芒的模样,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心里暗笑:这人是想装了,不过说真的,还真被他装到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掠过满脸震惊的众人,径直走到时叙面前。
时叙这时已将口罩完全扯下,露出完整的面容。
高挺的鼻梁下,线条分明的薄唇微微上扬,右侧嘴角旋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与那双灰蓝色眼眸里的清冷形成奇妙反差。这张在银幕上看过千百遍的脸,近距离看时,精致得更具冲击力。
“大家好,我是时叙。”
他脸上漾起温和的笑,冲着众人微微颔首:“江予臣的家属。”
“他这几年在医院,多亏了各位前辈同事的照顾。”
“知道今天大家为他办欢送会,特意过来道声谢。”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空酒杯,往里面斟了些茶水。江予臣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想了想终究没拦,既然要装,那就让他装到底。
“哗——”满室的抽气声终于汇成哗然。王主任最先回过神,重重咳嗽两声,镜片后的眼睛里还带着惊讶:
“原……原来是时先生,久仰大名。”
他顿了顿,看向江予臣的目光里满是欣慰,又转向时叙:“我们小江啊,以后就拜托你多照顾了,可得好好对他。”
时叙笑容愈发真诚,语气郑重:“您放心,我一定会珍惜他,好好爱护他。”
“真的是时叙!”
“时叙特意来接江哥,也□□爱了吧!”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跟时叙打招呼,还有人拿出手机想请他签名。时叙都一一应了,耐心又温和,丝毫没有大明星的架子。
他在包间里坐了十来分钟,满足了几位同事的合影请求,才握住江予臣的手,对众人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跟予臣先回去了,再次感谢大家。”
说罢,便牵着江予臣的手,在满室艳羡的目光里,慢慢走出了包间。
江予臣被时叙牵着走下酒楼台阶,直到坐进车里关上车门,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时大明星,刚才在包间里那出‘家属戏’,演得也爽快?”
时叙正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转头时灰蓝色的眼睛里漾着狡黠的笑:
“爽快,当然爽快了。”
“不过,我那都是为了你啊,作为家属,该有的排面不能少,总不能让你在同事面前没面子。”
“哦?那这么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了。”
“感谢就不用了,你亲我一下就行。”
昏黄的路灯光透过车窗斜斜地落进来,被深色的玻璃滤成一片朦胧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缓慢地流淌在两人之间的座椅上。
车内的空调温度明明调得刚好,可空气却莫名变得粘稠起来,连呼吸都仿佛裹着一层薄薄的湿意。
江予臣侧过头看他。
时叙侧着头,深深地凝视着他,灰蓝色的瞳色在暗处显得更深,像是沉入海底的琉璃,透着不可言说的欲望。
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江予臣的身体慢慢靠了过去,压在时叙身上,时叙的后背抵在椅背上,心跳缓缓加快。
江予臣的眼睛在灰暗的车灯下显得深邃,他低下头,先是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时叙的额头,像在确认什么,随即温热的唇瓣覆了上来。
这个吻很轻,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江予臣身上独有的气息,在寂静的车厢里悄然蔓延。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分开的时候,两人呼吸都有些乱。
江予臣嗓音微沉:“满意了么?”
“满意,很满意。剩下的,我们回家再做!”
江予臣露出一个笑,没有对这句话提出质疑。
......
......
这一个多月来,娱乐圈风平浪静,直到前两天爆出来一件事,原名徐正恒的simon被爆涉嫌□□未遂和性侵,被警方带走,他被带走时的狼狈照片,宛如长了翅膀一般,在网络上疯狂传播。
此后又传出包括时叙等一众艺人前往警察局配合调查作证,simon工作室没有进行任何公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simon是要完了。
跟simon仇怨最深的当属时叙,但如今时叙情场事业双得意,马上就要进行世界巡演,其粉丝无心将目光放在过去,刷上去一波热度后就不管了。
以上,和江予臣就更加没有关系了。
他这一天和方知樾见了面,两个人聊了合作的事,方知樾的研究院预计一个月后可以正式启动,研究院已经接了几个国际项目,对接了不少专业人士。
两人又讨论了具体细节,直到傍晚才结束会面。走出咖啡厅时,夕阳正好,时叙站在街边给江予臣发了条消息:
【谈完了,很顺利。】
消息发出去后,那头没有回应。
江予臣知道最近时叙很忙,既要发新歌又要准备两个月后的演唱会。
过了一会,时叙才发来消息:
【呜呜呜还在公司,干不完,根本干不完[大哭]】
江予臣看着哇哇大哭的表情图,不由露出笑意。
他这段时间较为清闲,在路上转了圈,没有回去的心思,就将车停在路边,排队买了时叙喜欢的点心,然后开车去了他公司。
楼下的保安本来就认识江予臣,经过前段时间轰轰烈烈的热搜大轰炸,更加确认了他时叙“家属”的身份,因为郑明业也外出了,保安给江予臣挂了一个访客证,就让前台带他进去了。
时叙正在和他的演唱会设计团队开会,江予臣被领到会议室门口,助理小张立刻站了起来,江予臣做了个“嘘”的动作,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旁边的小休息室,示意自己在里面等时叙。
小张连连点头。
江予臣拿出手机,接受了方知樾发过来的文件,一看到文件上面的专业名词,他的大脑就如同被打了一针强效清醒剂,瞬间进入了工作模式。
他这一专注就过去了半个小时,时叙还没出来,江予臣坐的有些累了,起身活动了下。他看小张也不在门口,他自身对娱乐圈公司也有些好奇,就出去转了转。
他这么大一陌生人,一路上竟然没有人问他,反倒是一个个的,都好似认得他一般,喊他“江医生”,还热情地跟他说时叙在哪,再一次坐实了他“家属”身份。
“哎,这不是江医生么?”
一个中年男人在两个下属陪同下从电梯下来,正好碰见江予臣。
江予臣觉得他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
那人哈哈笑道:“上回我们在楼顶餐厅见过的。”
“啊,您是贺总!”
江予臣想起来,这位就是当时和自己还有时叙简单寒暄过的老总,还邀请了自己参加他公司的周年庆。
“哈哈哈江医生记性果然好,不愧是大家都称赞的天才。”
江予臣汗了一下,自己只不过比普通人记得快点,久一点而已,都被传成什么样了。
“江医生你来找时叙啊?我也是来找他合作的,时叙这年轻人,实在,有了名气也不飘,还能踏踏实实地写歌,这个就跟我们公司理念一样,所以我很欣赏他!”
江予臣想起当时贺总说自己是时叙的第一个投资人,知晓他们之间亲厚的关系,言语间又多了几分尊敬:
“能够被贺总欣赏,是他的荣幸。”
“哈哈。”贺总笑着摆摆手。
“不过说起来,我们是真的有缘,你知道我们头一回合作是什么时候么?”
“什么时候?”
“就是他高中的时候啊!”
贺总想起往事,愈发觉得怀念,眨眼十年就过去了呢。
“其实我们公司一直都跟华英高中有密切往来,你们高中好多设备都是我们公司赞助的啊,所以校庆的时候,你们校长还邀请我过去观礼,我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了时叙。”
“他表演是真好啊,浑身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像野草似的往外冒,鲜活极了。”
“抱着个电吉他坐在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一点都不怯场,眼神亮得像淬了火,仿佛这舞台天生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贺总说着笑起来:“我当时就跟身边的人说,这孩子眼神里有股狠劲,将来准能有大出息。”
江予臣同样参与了时叙那段青春岁月,听贺总说起往事,眼里也不由流出怀念骄傲的神色。
“然后我们公司年会要举办活动,我就想让他去台上表演,不过呢,他当时还是学生嘛,这要是被学校知道还觉得不妥,要处罚他就不好了,所以这事我也是头一个问了你们学校。”
“你们学校起初不答应,说万一传出去对学生名誉不好听,要保护学生。我也不是不理解,只能作罢。”
“不过过了几天,事情突然有了反转,时叙主动联系我,说想去我们公司表演,作为报酬,能不能请我资助他们学校一个项目,我说我没问题,你们学校能答应么?”
“他说他会说服学校的,后来你们学校也真的同意了,我们才有了第一次的合作,有了今后的合作。”
贺总显然对自己那时候的眼光十分满意。
江予臣心中一动,一件深藏在心底许多年的往事随着贺总的描述,从松动的土里钻了出来。
他轻声问:“您还记得是什么项目么?”
“啊,好像是什么高三生大学参观的经费吧,那些都是学校里最好的学生,老师带他们见世面去的,我觉得也挺有意义的,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江予臣胸腔里的心跳忽然擂鼓似的猛跳起来,一下下撞着肋骨。
他喑哑着嗓子问:“那时候,时叙高几啊?”
“高三啊,最后一年,这我记得,因为就那么一回!”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江予臣的脑海呼啸着传过咖啡馆里高老师未来得及说完的话:
“你高三时候,学校组织大学......”
那个时候,时叙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
和自己有关的,令时叙在意到出声打断的,那件事。
江予臣大脑一片混乱,都不记得自己和贺总说了些什么,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休息室,才坐下没多久,时叙就从会议室出来了。
“江予臣,你来找我啊!”
青年的笑容,依旧阳光耀眼,闪耀得令江予臣遮了遮眼睛。
时叙撒娇地走近:“你来了可以跟我说的嘛,我可以提前结束会议。”
“不要影响工作。”江予臣下意识道。
“好,全世界最敬业的江医生!”
时叙拉起江予臣:“走吧,今天工作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是时叙开的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出来江予臣状态不太好。
车厢里的沉默被引擎的低鸣填满,江予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还都是贺总的话——时叙主动找的贺总,请求这一场“交易”。
拼拼凑凑的记忆像潮水般反复冲击着胸腔,让他眼眶感到潮热。
等到了家,时叙打开门,温暖的灯光流水般笼罩住江予臣的身体,令他疲倦的心感到熟悉的温暖。
时叙拍了拍手,语气轻快地说:“到家了——”
江予臣站在灯光之下,忽然开口:
“刚刚我在公司见到了贺总,他告诉了我高三时候大学参观经费的事。”
“我高三时候,有一回学校组织部分学生进行大学参观,以让学生确定自己的升学梦想。因为费用较大,我本来要拒绝的,但后来有企业赞助了这次旅行经费,我才得以参加。”
“得以在医学院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教授,得以确定自己未来的梦想。”
时叙的笑容在脸上僵硬,江予臣缓缓地转向他,眼底泛着少许的红:
“那个时候的赞助,是你拉来的是么?”
时叙紧紧地抿着唇,少许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些由他人口中传递的“时叙暗恋江予臣”的过往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予臣难得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控诉:“重逢之后,告白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
时叙看江予臣较劲的样子,眼神不再躲闪,认真地说:
“重逢之后不说,是因为我不想用‘恩情’的名义获得你的喜欢,我想要你完完全全单纯的喜欢,不想要你的喜欢里面沾染其他情绪。”
“告白之后不说,是因为我都告白成功了,过去的事情没有那么重要,而且说出来也很害羞。”
少年的喜欢,意气风发,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做一切事情。
但等年纪大了,慢慢沉淀成熟,回顾往事,忍不住羞赧。
“真的么?”江予臣却不相信,他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感觉羞耻,想要保护我年少时期的自尊心么?”
江予臣有过一段悲惨的少年时期,被父母抛弃,被父母遗忘到忘了给生活费,因为没有钱只能吃最便宜的东西,生活中最亲近的人是好心的保姆,同样也因为没有钱,在学校选他出来去各大名校参观时,只能狼狈地拒绝。
江予臣并不比同龄人成熟多少,他也是少年,有少年敏感卑微的自尊心。
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赞助是由同学的表演换来的,他或许会感激,但一定伴随强烈的自卑。
所以,那个时候,当他听老师说有企业资助了他们大学参观的经费时,他是那么的高兴,那么的庆幸和感激,因为如果是企业资助了所有人,那么自己就不是“特殊”的。
年少的他,怎么会想到,那是因为有人,一直默默地看着自己。
“时叙——”
“对不起对不起!”看着江予臣越来越红的眼眶,时叙彻底慌了,高大的青年手足无措地道:
“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擅作主张......”
“不——”江予臣咽下哽咽,抬头凝视着时叙。
“我是想感谢你,时叙,虽然你可能不需要,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你,帮自己圆梦;谢谢你,给了自己梦想;谢谢你,维护了一个少年单薄的自尊。
“谢谢你。”
时叙吸了吸鼻子,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都过去了。”他不需要他的解释,他明白他的过去。
因为自己一直一直看着他。
“嗯。”
江予臣轻轻应了一声,睫毛在时叙的肩窝处颤了颤,终于阖上眼睛。
他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对方颈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松味,身体放松,把自己毫无保留地融进这个带着温度的怀抱。
都过去了。
属于他的新的人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