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成亲
赵枢与她说过成亲之时不必回沧州。赵家在沧州,那里又曾经是她生活过的地方,人多口杂,不免议论纷纷。回一遭纯粹是受苦来的,他觉得没有必要,便与林氏商议,届时发嫁队伍直接到蓟州。这般便不用迂回了。
这样好是好,林氏却有些担忧:“这般你祖父可答应?”赵家纵然大换了一遍血,可最顶头的那位还在呢,她怕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赵枢道:“这个您不用担心,祖父那里自有我去说。他不会不答应的。”
事实是那位不答应也无法。
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他要做的事早已无人敢置喙。
冬月那天大雪,一大早傅家门前便响起了炮竹的声响。‘噼里啪啦’的,门口有人撒糖,林*娉让人将提早做好的喜饼派发出去。大红的炮竹纸屑和着地上喜庆的糖油纸,让这个冬天都暖了几分。
清晨两位舅母过来给她梳妆,穿着红色的吉祥服饰,面容柔和,嘴里唱着词。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四梳四季平安”
她偏了偏头,看见镜中一个明媚翩然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
“怎么了蓁蓁,怎么看自己还看呆了呢,莫不是觉得太好看了,要认不出来自己了吧?”四周都是舅母打趣的声音,她听了有些脸红。忙低下了头。
想要落泪。
她怎么会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天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喜娘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新郎官儿来咯。”
房里忽然嘈杂起来,她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耳边隐约的笑声。还有夫人小姐说话的声音。静瑶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告诉她:“姐夫丰神俊朗,还是姐姐的眼光好!”
她年纪小,多看了几眼,忙凑过来跟她咬耳朵。
赵明宜更紧张了,交握着双手,正想着一会儿要干什么,脑子一阵发懵。而后才发觉肩膀一沉,一只大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那人朝她伸出了手:“蓁蓁,来。”
他把她带到了中堂。
她需要在那里拜别父母。
中堂人也许多,她听见林娉沙哑的声音,敬过茶后,林娉已经匆匆离开了。唯有傅蕴笙在跟她说话:“你母亲舍不得你……这会儿恐怕是忍不住了,你不要怪她。”
哪有女儿怪罪母亲的呢。
“您帮我告诉娘,求她保重身体。”她眼眶也红了。
傅蕴笙点头。又去跟赵枢说话:“她年纪小,有什么事,还望你多担待……今日我送她出嫁,便也算我的女儿了,希望你待她好。”他有两位公子,从来没有经历过嫁女儿的事。今日也是百感交集。
赵枢应了。
她感觉似乎牵着她的手愈发紧了一些。
迎亲的队伍很快前往蓟州。
他在中程休息的时候过来看她,二舅母笑盈盈地将他请了出去:“哪有半道上看新娘子的,马上就到了,到时候咱们洞房里随便看,反正都是你的!”
身边的女宾也笑:“就是就是,这婚礼啊就得遵这个礼俗!”
她听见他笑着应了一声:“行。”
“不过还是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吧。”
舅母笑着将他放进来了。她听见一道缓而轻的脚步声,逐渐近了,他的气息太过霸道,让她都闻不到嫁衣上的熏香了。
有人坐在了她身侧,她看见他修长而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温暖的手将她包裹了起来,指腹上薄薄的茧剐蹭着她柔软的手心,她觉得有点痒。
说是来陪她说话的。
却一句话都没说。
反倒把她弄得紧张了。
“你,你累吗?”她注意力全在被他握着的手上,脑子懵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声音迟钝得厉害。好像慢了一拍似的。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他将她的手平展开来,放到自己腿上,伸手覆住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累。”他声音一如既往柔和,只是那柔和中多了两分她说不出的感觉,那若有似无的轻音让她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道。
果真是高兴,她感觉他的手被他放在掌心里,慢慢摩挲,温柔又珍贵。
行程不算短,却也没有很长。路上就走了一日,清晨之时方到,两位舅母陪着她在蓟州置下的私宅休息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从宅子里发嫁。花轿抬得稳稳当当,她听见外头不甚熟悉的口音,才有了一种离家的感觉。
蓟州的家她来过一次。中秋那日他带她走过一遍,四处看了看,没想到这么快她便以另一种身份进来了。
梨月在扶着她进府的时候小声告诉她:“听说太爷过来了。”成亲要拜高堂。大人的两位高堂都未曾到场,到时候肯定是要惹人议论。这时就必得有一个更有分量的人压住场面。
其实赵家行四行五两位老爷也过来了。都在前厅宴客,梨月不知道而已。
她听了忽然有些紧张。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两位舅母送她进了正房。
正房里就更热闹了。里头多是夫人与年轻的媳妇,能请过来的都是会来事儿的人,她没有感觉到不自在。
张荣寿的夫人也是伶俐,将她照顾得周到,也不让人来闹她。很快门前传来打帘子的声响,她盖着盖头,只瞧见眼前一双白底黑面的皂靴,半截深红的衣摆,上面绣着云纹。
“新郎快挑盖头吧,也让我们瞧瞧新娘子的风采!”
“是啊是啊,也让我们瞧瞧。”
房里布置得很是喜庆。窗上,红烛上,柜子上都贴着喜字。床上乖巧地坐着一个姑娘,穿着大红的吉服,双手叠放在腹部,微紧的指尖昭示着她的紧张。
赵枢抬手,用秤杆挑开了盖头。
一张粉面桃腮,如海棠花儿一般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哎呦,新娘子可真漂亮!”
“还是咱们赵大人有福气,把这般美貌的姑娘娶了回来!”
“可不是嘛!要不说大人急性儿,婚期赶得这么紧呢!”
房里诸位夫人善意地调笑,一下子就把气氛活络了起来。
赵枢笑着,也不反驳,静静地摸了摸她的脸。他无疑觉着她是好看的,这不能不承认。
尤其是今日,她甚少穿这样鲜亮明媚的颜色,肌肤如雪,面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鲜妍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半羞半怯,撩拨人的心弦。
他的手微微摩挲。
乱了心意。
“我先去前厅,等我一会儿。”他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柔和。
他看着她的目光很是直白。
她脸红了……
又惹得诸位夫人一阵笑。
赵枢出了正房,正要往前厅去,却见月门处匆匆走来一人。穿着青色的常服,面容在红色的灯火之下十分板正,脚步匆匆,似乎有些乱了阵脚。
打眼一看,不是梁棋又是谁。
他这几日刚升了巡按御史,正值春风得意之际,这会儿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意,看见他时脚步更匆忙了。
赵枢看见他,忽而停了脚步,没再往前厅去,负手道:“去书房说吧。”
梁棋心下焦灼,连忙跟上。
书房的灯亮了起来。赵枢按灭了手上的火:“什么事?”
梁棋道:“宫中传来消息,昨夜吏科给事中上了道折子,提及寺卿大人的病,说,说……”
“说什么?”赵枢负着手看向窗外。
“说寺卿大人的病并非巧合,是您罔顾人伦,亲自下的手。”梁棋吓得后背冒冷汗:“还有证据,也是给事中呈上去的,是……是寺卿大人曾经的随从萧林的代笔书信,还有大夫检查过的证词。”
条条陈述,根本不像是临时起意,反而更像是谋划已久。
刘崇也在书房,听见后更是后背发凉:“这件事不可能会有人知晓!”
他们做事向来干净,非要说留下把柄也有可能。可是赵老爷那件事是他跟周述真亲自去办的,知情者都是府里的死士,泄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难不成还有人能有这样的神通?
赵枢听后一直未曾说话。
梁棋后背一直在冒汗:“此事可大可小,您要早做准备!”
若是陛下年富力强,此事便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皇上如今病卧床榻,心思多敏,宗室几位世子异动频频,还有两位袭爵的殿下陪侍跟前,陛下对弑父一事便更敏感了。
朝律弑父是为‘恶逆’,这是不赦之罪。重则剥夺身份,抄没家产,处以极刑。
赵枢站在案前,目光也冷了下来,看向刘崇:“你回赵家,把他身边的人彻查一遍,还有徐氏……让周述真备马,我要回一趟京师。”
刘崇猛地抬头:“您什么时候走。”
“就现在。”赵枢道。
可能梁棋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心里太清楚御座上那位是什么脾气了。他手指头缝能漏很多事情,为君者很多时候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人有些小心思,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线,权当看不见便过去了。
可是弑父不同。
这件事很麻烦。
刘崇走了。赵枢看了梁棋一眼,忽而沉声:“厅外的客人有人招待,只是你还得留在这里……我夫人需得有人照看。”
梁棋点头:“夫人若问起来?”
“你可以据实以告,只是让她勿要担心。”
马匹早已备好,府门前响起一阵嘶鸣声。黑压压的一行护卫,在这夜里格外地让人感到压抑,天上乌云沉沉,府门前忽然又停了一辆马车,在嘶鸣的马蹄声中停了下来。
出来的人蓝袍革带,面上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