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紧张
蓟州的生活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是她跟张总兵的夫人熟络了起来。张夫人常请她去听戏。她说台上唱着热闹,家中不冷清。
从张家回来后,她不过刚坐了一会儿,吃了顿饭,却忽然听见窗子劈里啪啦的声音,把实木的床沿儿砸得噼啪响,震得她的心都跟着动了动。
起身正要去看。
却见梨月匆匆忙忙打了帘子进来,面色发白,张了张口要说什么,急得哑了声。
赵明宜吓了一大跳,偏着头去听,发现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大:“怎么了?”
“夫人,夫人……”梨月急出了眼泪,可是不知是不是太慌张,一下子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喑哑着声音喊了她一句。最后只能含着泪去看窗边。
赵明宜连忙去开窗子。
就那么一眼,她也吓住了,手捂着嘴唇,心沉到了谷底:“怎么会这样……”
庭院中白茫茫一片,天上掉下来的已经不是软绵绵的雪花了。而是大大小小的冰坨子,刷刷地往下落,砸在瓦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赵枢跟张荣寿停在了通州。再难寸进一步。
原先乘船南下,如今这种极端天气已然是行不通了,只能走陆路。可是这场雪太大了,压着冰雹一块儿落下来,通州往京师去的路堵得死死的!
原地扎营,冷得让人受不了。
张荣寿坐在火堆前,眼睛盯着帐外拳头大小的冰坨子,自嘲般地笑了笑:“老天爷还是不眷顾我,这样小的几率也让我碰上了……哪怕再晚上两天。”猛地灌了口酒。
又将酒囊伸到赵枢跟前:“你喝不喝?”只刚伸了出去,忽而想起这位并不喝酒,摇摇头道:“我忘了。”
说着就要缩回来。
却没想到手里一空,酒囊让人接了过去。
张荣寿看着这位面无表情地灌了口酒。
“原来你的酒量不错,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喝的……”张荣寿笑了笑,只是说完又叹了口气,嘴边的笑淡了下来。
赵枢看了他一眼,把酒扔到了一边。
“也不是不会喝,不喜欢而已。”坐在火堆旁,如今这种境地,两人也没了上下之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张荣寿说:“我看见了,你手里有枚耳坠子,是尊夫人的吧……我夫人说你们感情很好。”说着摇摇头,叹道:“我来的时候也跟家里的那个交代,给我留个东西做念想,怕以后见不到了。”
笑了笑:“谁知道她不肯给我,让我回去再跟她要。”
“你说这叫什么话……”张荣寿又灌了口酒。
如果不是因为怕事败,他又怎么会想要她的东西呢。她还是要他活着回来,不肯把东西给他……
赵枢摸到了袖中那枚耳坠子。放在掌心微微摩挲。想起她早起给他穿衣时的面容。
这枚耳坠子是她低头的时候。
不小心勾在他身上的。
皇上依然没有醒,朝中上下人心惶惶,近来都缩着脑袋办事。
唯有陈国舅一派的人神采奕奕,出入上下昂着头颅。行事也愈发大胆了起来。
就在冬狩前一天,陈家大老爷的外甥当街纵马,撞死了简平郡王的儿子。这要在前儿皇帝还好好的时候,可是大事!简平郡王再怎么担不起事儿那也是宗亲,让个大臣的子侄撞死了郡王的儿子,就是有皇后的面子在,陈家外甥也难逃一死。
可这件事报了上去,陈国舅也只是轻飘飘一句:“把折子压下来就是了。”
宗亲在皇帝好的时候,当然能荣养一辈子。可到如今这种时候,手里没有兵,也只能憋下这口气!
敢怒不敢言。
此事一过,陈家人走路都是飘的。
后来京中又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王家五爷的新妇,在今年冬天病逝了。
侍从刚从外头回来,立在廊下掸落了肩上的雪,这才走进了屋子,朝着书案后的人拱手一礼,说道:“成了……”
“国舅爷最喜欢这个女儿,今儿一早去灵堂,发了好大一通怒。连带着王大人也不待见。”肉眼可见地疏离了。
王家出了这等大事,姻亲两家差点谈崩。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坐在案后的人穿了一身单薄的青衣。淡淡地嗯了一声。
侍从悄没声儿地抬头望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心跳一瞬间快了不少,连忙低下头去。
病弱的公子尚且这样风华,也不知从前身体好的时候是有多意气!
不过他想错了,孟蹊从来没有意气的时候。他不喜欢不受控的情绪,大悲还是大喜,他都不喜欢。上一次高兴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快要忘了。
“嗤。”
案后的人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王璟这个人……”政客总是无情的。
只是。
赵明宜何其无辜啊。他与她最疏离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她死。再到后来,他已经想好要跟她过好这一生了。只等他从地方回来,只等他清除时疫,安抚好百姓……
侍从等候半天,都没有听见下一步的吩咐。只好微微抬了抬头,小心地觑了一眼。
谁知却看见仰靠在椅子上的人,眼角流出泪来。
悄声退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坐着的时候太疼了,眼前恍惚起来,他好像又看见那个年轻的姑娘站在雨前等他。眉目无比清晰,那张脸也是生动的,抿着唇说她担心他。
真是……
爱有多深,恨也有多深。他爱她,却也无比痛恨另一个人。
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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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拳头大的冰雹,不仅赵明宜看了心惊,张夫人也心里发凉。
她坐不住了,一个人在府里求神念佛,却依然扫不去心中那股阴影,只能来督师府跟她找个伴儿。就是说说话,也好过让她成宿睡不着,诵经念佛。
“你跟赵大人还没有孩子吧?”张夫人道。
赵明宜心里也紧张,紧握着手:“还没有,我们成亲还不久呢……”
“也对,你看我,还是我给你做的女傧呢。怎么会问出这种话。”张夫人也是慌张过了头,随口找了个话题。
三两句话,一时又不说了。
谁都没有心情喝茶。
傍晚的时候她不知道在窗边看了多少遍,心里祈求着这冰雹能小一些,最好不好再下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越来越大。
深夜的时候梨月起来上夜,看见昏暗的里间隐约亮着一盏烛火,很弱的火光,悄声地走了进去。
打了帘子探身去瞧,心头泛酸。
她看见夫人缩在外侧,大人常抱着她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似的。
小姐喜欢大人,小时候就亲近,虽也怕他,却会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后来喜欢变成了爱慕,看着那位的时候,眼里溢满了喜欢,人也是高兴的,总爱挨着他。
那位爷也喜欢小姐。
他们在屋里的时候,里头通常是没有下人的。
梨月不小心撞见过一次。向来冷淡大爷会揽着姑娘坐在怀里,带着轻柔戏谑的语调哄她……指尖轻抚着怀里人的耳垂。他最爱逗小姐,喜欢看她笑。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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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黄荣传来消息,皇帝的药出了问题的时候,高文邠的心已然全凉了。
如今皇上躺在床上,宫内全由皇后的人把持。宫外……两大门,四市六坊,平宁街都封了个干净。朱宁玉也没了。
浑身冒冷汗,长叹一息跌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天要我不活……”
明天就是冬狩日。
高文邠打起精神,连夜召集了府兵,吩咐两个弟弟把自己的妻儿带走:“记住,往岭南去,逃到山里,一辈子都不要出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接应你们,今晚就走!”一刻也等不得了。
好歹留条血脉。给跟了自己多年,担惊受怕的妻子留条活路。
西华门还在赵四老爷手里。最迟明天一早,陈国舅就得把他弄死,今夜恐怕也在想办法。
“就从西华门走,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要再回来了!”
送走妻儿后,高文邠叹了口气,遣散了下人。自己收拾了一身干净的朝服,小心地掸平了,枯坐一夜。
第二天早晨,穿好后面色如常地去上了朝。
宫门外遇见了陈国舅,今日陈家几位老爷面上都是如沐春风,身上的冠服也不知鲜艳了多少分。陈国舅看了面如死灰的高文邠一眼,大笑道:“高大人面色怎么这么不好看,别不是昨夜忙活,觉也没睡吧。啊?”
他怎么知道!
高文邠心下一沉,怒道:“你什么意思?你对我的妻儿做了什么!”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没什么,不过是请你的夫人小儿到牢中做客罢了。谁让你不识相呢?”陈国舅说完,背着手施施然地进了大殿。不过刚抬脚,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道:“哦,对了,通州大雪,高大人你的救兵来不了了……哈哈哈哈。”
“老贼,我杀了你!”高文邠怒不可遏,额头青筋暴起,抬脚就要上前。
可惜陈国舅今日带来的人太多,三两下便将他制住了。反扣着手带进了大殿。
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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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蹊先去了一趟王家。
王璟早就在书房等着他了。亲手给他斟了杯茶,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椅子上。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又自嘲般地笑了笑:“说实话,你做得很干净,我没找到一点证据……不过我知道是你。是你让人对我夫人动了手脚!”
他还是想不明白:“我对你,”
“……也算有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