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共犯
第148章 共犯澄澈的夜空中,一片朦胧的流云缓步飘过,遮蔽了月光,令整个世界变得黯淡。
周鹤鸣看着身穿牛角扣大衣的少女,他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
“夜晚会转冷的,你别着凉了。”
他拉了拉自己的衣领。
“阿鹤这是在关心我吗?”
程霜降并未因为周鹤鸣的避而不答而表现出任何失落的情绪,反而朝着他走了一步。
“要不要一起散散步?”
少女邀请道。
周鹤鸣看了眼傅与青离开的方向,缓缓点头。
他知道,程霜降的邀请并不是真的在邀请散步,而是想和自己说有关程灵均与傅与青的事情。
“傅老师和我大伯,还有崔明老师其实是同一届的同学。”
两人一前一后,操场边缘的沙土路上,洒满月光,点亮蕊。
“这些,其实是上一条世界线的后来,我才知道的。”
闻言,周鹤鸣抬眼,看着程霜降的背影,朦胧的月光下,少女显得分外娇小,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想要将其拥入怀中的保护欲。
而在不到一年之前,这样的拥抱,是两人的日常。
“两人在学校里相识,相知,相爱,一起规划未来,约定终生。”
说到这里,程霜降稍稍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眼周鹤鸣。
与少年的目光对上,她的笑容有点儿遗憾。
“傅老师应该早就决定了要回到这里,援助那些没有书读的穷苦孩子,她靠着自己名牌大学毕业生的名头拉了很多的资助,打通了许多滞涩的环节,这才将学校办起来。”
“这确实非常不容易。”
周鹤鸣看着程霜降转回头,继续往前,像是在数着自己的步数般垂头。
“是的,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没有完全通水电,更没有网络,牧民们又赚不到太多钱,对他们来说,把孩子送来读书没有意义,因为读完了书,最后还是回到草原上放牧。”
程霜降娓娓道来般说道。
“当时,大伯其实也已经决定了,要跟随傅老师过来,他们约好,两个人一起建造一所学校,能够让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能够顺利读书,去看看这个世界。”
“那最后两个人”
周鹤鸣看到程霜降又停了下来,这次,她转身面对周鹤鸣。
“因为我奶奶生病了,但那时候我的父母都在部队驻扎,家里需要有人照顾,也需要稳定的收入来给奶奶治病,所以,大伯留了下来,当了老师,后来经过辗转,到了江城中学。”
周鹤鸣知道。
从前的车马,邮件都很慢。
这样的距离,在今天都需要辗转一天的飞机,在那个时代,几乎等于永别。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像之前一样吗?”
周鹤鸣忍不住询问。
这样的故事,世上有很多。
曾经相爱到不顾一切的两人,因为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巨大的人生与冷漠的现实而不得不分道扬镳,曾经以为至死不渝的情感,在时光的磨砺下也黯淡褪色,化为一个释然微笑。
他看向程霜降。
曾经许下共度余生誓言的恋人,也会如现在一般,泾渭分明,连对视都必须小心翼翼。
“说说我知道的事情吧。”
程霜降淡淡一笑,回身继续走。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在上一条世界线,这个综艺节目出了很大事故。”
“事故?”
“嗯,当然,在上一条世界线,这综艺节目没有我,没有你,也没有阿白,是另外的三名学生。”
流云散去,月光落下两个人的影子,纠缠到一起。
“在九月下旬的时候,一次外出活动时,天气变化,导致了有几名学生被困在草原里,傅老师骑马去救援,她找到了受困的学生,把马给了他们,让他们回到了这里,而她自己却因此出了事故。”
“新闻报道了这件事,那时候,我刚出院没多久,还在被大伯照顾,从他那里,得知了这其中的故事。”
“后来,大伯在我状态稳定之后,请假来过一次这里。”
“他后来说。”
程霜降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大伯说,他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剩下的学生们把傅老师的遗物交给了他,里面是二十二封信,一年一封,收信人都是他,却从来没有被寄出过。”
听到这里,周鹤鸣怔住了。
他本来只以为,程霜降是为了和自己一起,才会报名参加这个综艺的。
可现在,他明白。
这是重生而来的少女为了弥补身边的人的更多的遗憾,才选择了来到这里。
“那次事故的具体时间你还记得吗?”
周鹤鸣询问。
“当然。”
程霜降颔首道。
“那到时候我们得提前预警,说什么也不能让其他人外出。”
周鹤鸣说着,忽然一愣。
“等等,如果这么看的话,重生的你,是不是也间接锚定了傅老师的死亡,想要让她活下去,那就必须”
就像当时为了救周鹤鸣,程霜降如果想要救傅与青,那势必也要欺骗命运。
换句话说,无论怎么样,她都必须再度消失一次。
嗡——
骤然,某种巨大汹涌的情感席卷了他的内心,他好像回到了那个清晨,回到了那个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的自己。
借由失去来感知存在,少年真切意识到了,眼前的少女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有什么关系呢?”
程霜降莞尔。
“我重生到这里,拯救了你的未来,改变了我自己的命运,还认识了阿白,影响了许许多多人,我还有什么不够满足的呢?”
她的笑容,像是月光,皎洁,清澈,带着些许无法掩盖的哀伤。
“不行。”
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周鹤鸣往前一步,拉住了程霜降的手腕。
“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我绝对不允许你再一次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傅老师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我肯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的。”
激烈的心跳撞击着周鹤鸣的鼓膜,让他前所未有地感知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悸动。
他知道,他依旧喜欢她。
“我绝对不允许,你再一次在我面前消失。”
他略显强硬地低语。
少女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两人能够感受到相互的温热而熟悉的呼吸。
双眸之中,只有彼此。
程霜降扬起脸,闭上双眼,睫毛颤抖。
那淡樱色的双唇在月光下,温润如水,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少年知道那味道,甜美如同死亡。
耳畔仿佛传来了梅菲斯特那诱人堕落的低语,周鹤鸣微微俯身。
在两人的双唇即将触碰的时候,他停下了。
随即,周鹤鸣后退了半步。
“对不起,是我刚才冲动了,我不能辜负陆白。”
他问心有愧地说着,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眼前的少女。
“.没关系的,阿鹤,你有自己的坚持,这是好事。”
程霜降微笑道,她抬手,轻轻触碰自己的双唇,似乎想要捕捉刚才少年的气息。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周鹤鸣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思考了一下,或许,并不需要依靠你的消失才能解除锚定,打破命运的闭环。”
“阿鹤想到了什么?”
程霜降眨了眨眼睛。
“你会锚定我的死亡,是因为,三十五岁的我因为救你而死,你直接目睹了我的死亡。”
周鹤鸣思忖道。
“但你其实并没有见证傅老师的去世吧?”
程霜降垂眸思考,才抬眼,颔首。
“这么说起来,确实如此。”
“你只知道节目出了事,天气突变,有人被困,傅老师骑马去救人,那些人骑马回来,傅老师出事,后来你大伯来这里,拿到了二十二封信。”
周鹤鸣喃喃自语般说道。
“假如,我是说假如,傅老师只是被困住了,受了点儿伤,这件事被媒体报道,大伯他知道了这件事后过来,看到了二十二封信,对于你的记忆而言,也是成立的,对吧?”
“.我想想。”
程霜降沉默下去。
片刻,她抬起头。
“的确是可以成立的。”
“就像,就像陆白的事情。”
周鹤鸣斟酌了一下语言,才接着开口。
“你重生回来,也改变了陆白的命运,但有关陆白的具体的事件,其实你是听我说的,你知道陆白运动会上遭到了针对,知道陆白会有些绯闻,但你并没有亲眼见证,也因此,我们能够改变陆白的未来,而你不需要因此而消失。”
“放在傅老师这里也是一样的,我们只需要还原你从新闻里得知的部分就可以。”
听到周鹤鸣的话,程霜降想了想,才说道。
“可是这样一来,还是有人会被困,傅老师需要骑马,我们没办法保证她的安全。”
“有办法的。”
周鹤鸣沉声道。
“我们只需要写一个【剧本】。”
他似乎已经心中有数。
清风吹拂,两人的衣摆微微晃动,少年将“故事”告知少女。
“.如果按照阿鹤你说的,确实可以做到这件事,而且没有任何安全隐患。”
程霜降听完周鹤鸣的计划,微微颔首。
“就是这件事,不能告诉其他人,尤其是在原本的世界线里会参加这次综艺的人,无论是学生还是节目组的人都不行。”
周鹤鸣强调了一句。
“那阿白呢?”
程霜降询问。
“.我会和她商量的,这件事应该也需要她的助力。”
周鹤鸣并不打算向陆白隐瞒。
“嗯嗯。”
程霜降应了一声,有些怅然地嗫嚅。
“一想到这一次是阿鹤在拯救我,就感觉,好开心好开心。”
这样的感伤只持续了片刻,少女便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
“这样一来,我们就是共犯了。”
*
第二天一大早。
六人和节目组就早早醒来,开始了拍摄项目。
今天是与学校的学生们认识。
这些孩子有三分之二是周边牧民的孩子,剩下三分之一则是住在瀚海乡的汉族人的孩子。
周鹤鸣能感觉得出来,这些孩子尽管看着有些内向害羞,可实际上却好奇心旺盛,不住地打量着他们。
第一堂课是周鹤鸣负责的语文。
他早上向傅与青打听过教学进度,结果却让人有些大跌眼镜。
因为学生们的年级都不一样,所以教学进度非常缓慢,很多时候,需要靠高年级的孩子辅助教导低年级的孩子。
光是通识教育,就需要费大量的时间。
傅与青的目的甚至都不是让这些孩子们能够去考初中,而是读完小学。
因为大部分的学生都不会读初中,学会读书写字之后就跟着父母放牧去了。
站在教室里,周鹤鸣有点儿忐忑地看着学生们。
这里的情况复杂,和普通的上课不一样,要考虑到每个学生的状况。
瞥了眼坐在后面的其他学生和傅与青,还有节目组的摄像头,周鹤鸣拿起粉笔,在斑驳的黑板上写下文字。
【幸福】。
“有谁知道这个词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一名稍大的孩子端正地举起了手。
“幸福,就是,很开心很开心的意思。”
他读出来之后,思考了一会儿回答。
“很好,那你能用这个词造一个句子吗?随便什么句子都行。”
周鹤鸣及时夸赞。
他下意识瞄了眼正在认真记笔记的程霜降,想到了她哄自己时那般模样。
儿童心理学,诚不欺我?
“.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很幸福。”
那孩子答道。
“非常好,这个句子很不错,旁边的这位同学,你能造个句子吗?”
周鹤鸣点起了隔壁,年纪稍小的孩子。
“.喝了羊奶,我很幸福。”
他眼睛一转,兴许是想到了早餐,舔了舔嘴唇答道。
“确实,喝了羊奶是很幸福,老师也这么觉得,那你呢?”
周鹤鸣继续往后点。
一位位学生用造句的形式讲述着自己对幸福的看法。
有个孩子说了句“能上课我很幸福”,引得哄堂大笑,但随后,短暂的沉默笼罩了教室。
周鹤鸣回到黑板前,在那两个字周围画了个圈。
“说了这么多,大家想幸福吗?”
学生们懵懂点头。
底下,柳寻竹按了按自己的圆珠笔。
他寻思该不会周鹤鸣要说什么为了幸福就要读书学习之类的老生常谈的劝学鸡汤吧。
“既然大家都想幸福,那我们就要记住一件事。”
周鹤鸣环视四周,视线扫过兴致勃勃,满眼期待看着自己的陆白,与专注聆听,时不时记录的程霜降。
“我们生活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幸福。”
“如果你觉得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幸福,那就去陪伴他们,如果你觉得喝羊奶幸福,那就每次好好品尝。”
“刚才那位觉得上课很幸福的同学,上课的时候得更认真一点才行。”
学生们笑了笑。
“无论我们是读书,放牧,种树,我们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和周围的人感受到幸福,因此,我们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要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学生们认真聆听着。
就连坐在后面的几名学生也陷入了思考。
比如向云朗。
他是一名标准的小镇做题家,从小父母就告诉他,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他拼命学,拼命学,拼命学,从一个最贫穷的山坳坳里,一路走到国内的顶级学府,他的学费靠的都是奖学金和放假勤工俭学,送过外卖,刷过盘子,做过家教。
但渐渐地,向云朗其实有点儿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学习了。
高中的时候他就发现,有很多同学家境非常好,哪怕他们不读大学,随意挥霍一辈子,也不用担心光家里的钱。
到了大学,刚刚认识班上的同学,向云朗就发现了家境更好的同学,这些同学一个书包的价格就是他四年的学费,家里随便一套别墅,就是向云朗努力一辈子也赚不到的。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连别人出生的起点都摸不到。
而且,就算他继续努力四年,读研,甚至读博,出来之后想要在大城市立足也非常困难,他贫穷的老家不可能给他任何经济上的支持,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大概是回老家附近的城市或者省会,找一份国企的工作,即便如此,他和周围的人也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意识到这一点,向云朗其实有点儿破防。
他发现自己走了这么多年,却还是那个被困在村子里的小孩。
正因如此,当时柳寻竹说,这些孩子在老家活得好好的,但让他们知晓外界的广阔之后,他们反而会因此难受的时候,尽管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向云朗其实内心是感同身受的。
小时候,饭里有肉就是幸福,后来,考到一百分就是幸福,再往后,拿到年级前列,获得奖学金是幸福,而现在.向云朗好像不知道什么才是幸福了。
伴随着他见识过越来越多的东西,他距离幸福也越来越远。
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幸。
所以,他这次选择参加节目,除了钱,也想要回到自己最初的原点,找回自己努力的动力。
听到周鹤鸣的话,向云朗不禁失神。
“那么,我们这节课的作业就是回去写一篇作文,讲一件最近自己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一节课差不多结束,周鹤鸣从幸福出发,把知识点穿插在与学生们的交流里。
因为年级不同,所以无法使用统一的教材,他干脆就从大家身边的事情切入,引导学生们进行思考。
“如果有不会写的字,可以用拼音代替,当然也可以自己查。”
让创作变成学生们想要做的事情,那么,创作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他们就有动力去解决,知识就会以这样奇妙的方式流入他们的大脑。
他看了眼时间。
“那么,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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