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开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却吹得归心堂药圃里的望归草舒展了最后一片新叶。李念安举着小树枝,一笔一划地数着叶片:“一、二、三……十!正好十片!”他兴奋地蹦起来,手里的树枝都甩飞了,“小虎耶耶!苏奶奶!我们可以去星辰剑宗了!”
苏轻晚正给襁褓里的望舒换尿布,闻言笑着点头:“等把望舒的小衣裳收拾好,我们就动身。”望舒已经半岁了,眉眼长开了些,眼睛像极了阿影,安静时总爱盯着人看,仿佛能看懂心事。
归心堂的第一缕桂香飘进窗棂时,苏轻晚正在给孩子们讲《百草图谱》。
案上摊着泛黄的书页,上面是阿影手绘的草药图,旁边用小字标着药性。孩子们围坐成一圈,最小的那个梳着总角,是李狗蛋的小孙子,名叫李念安,总爱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追问蒲公英的绒毛能飞多远。
“能飞到星辰剑宗那么远。”苏轻晚笑着说,指尖拂过书页上的蒲公英,“等风大的时候,它们就会乘着风,去找新的土地生根发芽。”
李念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却悄悄抓住了书页的一角——这孩子自小就爱书,连睡觉都要抱着阿影写的草药笔记,说是能闻到凝魂的香味。
门外传来马蹄声,阿影背着药篓回来了。他如今已是青石镇有名的医者,药篓里总装着新采的草药,腰间还挂着个布包,里面是王姑娘给孩子们做的点心。
“苏姐姐,你看我采了什么?”他从药篓里捧出几朵金黄的桂,瓣上还沾着晨露,“后山的桂开了,王姑娘说可以酿桂酒,给小虎哥暖暖身子。”
说起王小虎,他此刻正在归心堂的后院,和李狗蛋一起劈柴。新伐的松木带着清香,斧头落下的声音沉稳有力,惊得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
“小虎哥,今年的腊肉我打算多腌些,”李狗蛋抡着斧头,嗓门宏亮,“念安这小子就爱吃你上次教我做的烟熏味,说比镇上的铺子香!”
王小虎笑着应道:“行,等劈完柴,我教你怎么用柏树枝熏,味道更地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桂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苏轻晚和王姑娘坐在廊下捡桂,筛子里的瓣渐渐堆成了小山,甜香漫了满院。阿影则在药圃里给望归草浇水,这草在归心堂扎了根,叶片总是朝着星辰剑宗的方向,像是在惦记着什么。
“阿影哥,你看这草又长新叶了!”李念安举着片嫩绿的叶子跑过来,小脸上沾着泥土,“苏阿姨说,它长一片叶子,就代表我们想星辰剑宗一次。”
阿影接过叶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叶脉:“等它长到十片叶子,我们就回去看看。”
李念安立刻数起叶子来,小手指点着叶片,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还差七片!”
众人都笑了。归心堂的日子,就像这慢慢生长的望归草,不疾不徐,却在不经意间,长出了满枝的牵挂。
入秋后的第一个集市,归心堂格外热闹。石勇带着山民们送来新打的野味,说是给孩子们补身子;百药谷的三个少年挑着药担赶来,带来了新收的灵芝,还说阿蛮让他们给苏轻晚带句话,凝魂的种子已经备好,等开春就送来;连许久不见的玄机子道长都来了,背着个布包,说是给孩子们带了万寿山的“智慧果”。
“这果子吃了能变聪明,”玄机子摸着李念安的头,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要好好学认药,将来比你阿影哥还厉害。”
李念安捧着智慧果,小脸涨得通红,用力点头:“我会的!我还要学小虎耶耶的剑法,保护归心堂!”
王小虎正在给归心堂的匾额描金,闻言回头笑了:“想学剑可以,先得把《百草图谱》背下来,知道什么草能止血,什么草能解毒,这才是根本。”
集市散后,玄机子留在归心堂喝茶。他看着院里嬉闹的孩子们,忽然对王小虎说:“你看这归心堂,多像个小江湖。有医者,有武者,有农夫,有孩童,热热闹闹,比万寿山的冷清强多了。”
王小虎给他续上茶,茶里飘着桂,香气清幽:“江湖本就该是这样,不是打打杀杀,是有人做饭,有人看病,有人教孩子念书,有人守着家等着归人。”
玄机子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说得好!所谓大道至简,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夜里,桂酒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王姑娘正和苏轻晚一起酿酒,阿影在旁边帮忙添柴,火光映着三人的笑脸,温暖得像幅画。李狗蛋抱着李念安,坐在院里听王小虎讲星辰剑宗的故事,说那里的银杏叶黄时像铺了金毯,说剑冢上的神剑会在月光下唱歌。
“耶耶,神剑为什么会唱歌?”李念安揉着惺忪的睡眼,小脑袋靠在李狗蛋怀里。
“因为它高兴啊,”王小虎笑着说,“它看着我们过得好,就开心得唱歌了。”
李念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眼皮越来越沉,嘴里还喃喃着:“等望归草长到十片叶子,我要去看神剑唱歌……”
月光穿过桂树,落在他熟睡的脸上,像盖了层薄纱。王小虎望着满天星斗,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传奇,从来不是七剑合璧的壮阔,而是这样细水长流的夜晚——有桂酒的香,有孩子的梦,有身边人的笑,还有那份藏在岁月里的、稳稳的幸福。
望归草的叶片还在一片一片地长,归心堂的故事也在一天一天地续写。或许有一天,李念安会背着药篓,像阿影当年那样,去星辰剑宗看看;或许阿影会把归心堂交给新的年轻人,带着王姑娘去游历江湖;或许王小虎和苏轻晚,会在某个桂飘香的清晨,回到星辰剑宗,守着普惠堂的药圃,看凝魂一年年开,一年年落。
但无论走到哪里,他们心里都装着一个归心堂——那里有劈柴的声响,有煮药的香气,有孩子们的笑声,还有望归草永远朝着的方向。
就像此刻,桂酒在坛子里慢慢发酵,归心堂的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每个人的梦里,都飘着桂的甜香,和那句未完的话:
“等望归草长到十片叶子,我们就回家。”
而家,从来不是某一个地方,是有彼此在的每一个瞬间,是能把心放下的每一寸光阴,是这永远也写不完的、关于温暖与牵挂的故事。腊月初的雪,下得无声无息,却把归心堂的青瓦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厚的霜。
苏轻晚正在给李念安缝新鞋,鞋面用的是石勇媳妇染的蓝布,上面绣着朵小小的凝魂,针脚细密,是她熬了两个晚上才绣好的。李念安趴在旁边看,手里攥着块冻得硬邦邦的麦芽,含糊不清地说:“苏奶奶,鞋上的会像药圃里的那样香吗?”
“等你穿上它,跑起来就香了。”苏轻晚笑着打趣,指尖拂过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快把吃了,不然要化在手里了。”
这孩子今年已经八岁,个头蹿了不少,眉眼像极了李狗蛋,只是性子更沉静些,总爱跟着阿影在药圃里转,认药的本事比同龄孩子强多了。阿影常说,这孩子天生就是吃医者这碗饭的。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王小虎推门进来,身上带着股寒气,手里却捧着个红布包。“你看谁来了?”他笑着把布包递过来,里面露出个圆滚滚的脑袋,是个刚满月的婴儿,裹在厚厚的襁褓里,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苏轻晚。
“这是……”苏轻晚惊讶地放下针线。
“阿影的娃。”王小虎搓了搓冻僵的手,语气里带着笑意,“王姑娘昨天生的,是个丫头,阿影说让你给取个名。”
正说着,阿影掀帘进来,身上还沾着雪,脸上却掩不住喜气。“苏姐姐,你给取个名吧,”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王姑娘说,你取的名好听。”
苏轻晚抱着婴儿,小家伙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握着颗小拳头。她看着窗外飘落的雪,又看了看药圃里望归草的方向——那草如今已长得茂密,叶片在风雪里依旧朝着星辰剑宗,像个执着的守望者。
“就叫‘望舒’吧,”苏轻晚轻声道,“望是望归草的望,舒是舒展的舒,愿她像望归草一样,心里总有牵挂的地方,也像春草一样,能在任何地方舒展生长。”
“望舒,阿影望舒。”阿影念了两遍,眼里亮了起来,“好名字!就叫望舒!”
李念安也凑过来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望舒的小手,小声说:“妹妹,等你长大了,我教你认药。”
婴儿像是听懂了,小嘴动了动,发出“咿呀”的声响,逗得众人都笑了。
雪下得紧了,李狗蛋扛着袋新米来,说是给王姑娘补身子的。他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背也有些驼了,却依旧爱开玩笑:“小虎哥,你看阿影这丫头,眼睛跟你当年一模一样,说不定是你失散多年的孙女儿呢!”
王小虎笑着捶了他一下:“就你嘴贫。”话虽如此,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岁月不饶人,当年一起闯荡的伙伴,如今都已儿孙绕膝,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傍晚时分,归心堂的炉火燃得正旺,锅里炖着阿影送来的老母鸡,香气混着药圃里飘来的草药香,在屋里弥漫。王小虎给玄机子道长写了封信,说阿影添了个丫头,取名望舒,让他开春后有空来喝满月酒。玄机子如今在万寿山收了几个小道童,难得下山,却总托人送来些强身健体的丹药,说是给孩子们补身子。
“对了,”苏轻晚忽然想起一事,“前几日星辰剑宗的弟子来信,说普惠堂的药圃该翻土了,问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王小虎放下笔,望向窗外的雪:“等过了年吧,望舒还小,经不起折腾。再说,念安还盼着望归草长够十片叶子呢。”
李念安立刻挺起小胸脯:“我已经数到九片了!等第十片长出来,我们就去星辰剑宗看银杏,看神剑!”
众人都笑了。炉火噼啪作响,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连襁褓里的望舒都醒了,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像是在看这热闹的光景。
除夕夜,归心堂的院子里又燃起了旺年火。李狗蛋的腊肉炖了满满一大锅,阿影新酿的桂酒打开了封,孩子们围着篝火唱着苏轻晚教的歌谣,声音清脆得像冰凌碰撞。
王小虎抱着望舒,苏轻晚坐在他身边,手里织着件小小的毛衣,是给望舒准备的。阿影和王姑娘给大家分果,李念安则领着几个孩子在雪地里堆雪人,用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笑得像朵绽开的。
“你看,”苏轻晚轻声说,“当年在星辰剑宗的人,如今都在这儿了。”
王小虎点头。极北的风雪,东海的巨浪,黑沙城的阴影……那些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如今都化作了炉火的暖,酒香的甜,孩子们的笑。他忽然明白,所谓续写,从来不是把故事拉长,而是让每个平凡的瞬间,都成为值得铭记的篇章。
旺年火越烧越旺,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也照亮了望归草的方向。王小虎知道,等开春后,望归草会长出第十片叶子,他们会带着望舒和念安回星辰剑宗,看看普惠堂的凝魂,摸摸剑冢上的镇魔剑,告诉那里的草木和神剑:
我们回来了,带着新的故事,和永远不会褪色的牵挂。
而这故事,会像望归草的根,在泥土里蔓延;像凝魂的籽,在风里传播;像归心堂的灯火,在岁月里长明,一年又一年,续写下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还有人记得,曾有群人,把江湖过成了日子,把日子过成了传奇。
雪还在下,落在旺年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在为这未完的故事,轻轻伴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