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长江水滔滔东去
南京锦衣卫诏狱的地牢里,徐鹏举蜷缩在墙角,锦绣衣袍上沾满稻草和灰尘。这位世袭魏国公再也没有之前的风光,此刻的他就像个糟老头子一样,白的头发散乱披着,脸上还有自己抓出的血痕。
“放我出去!我是中山武宁王的后人!太祖高皇帝敕命世袭罔替的当代魏国公!”
徐鹏举突然扑到铁栅前嘶吼,声音在阴湿的地牢里回荡。
看管徐鹏举的诏狱狱卒老牛掏了掏耳朵,对同伴嗤笑道:“瞧见没?昨儿还尿裤子呢,今儿个又摆起国公架子了。”
老牛的同伴,听到老牛的话,顿时也欢快的笑了起来。
这笑声落在徐鹏举的耳中,简直可以说是刺耳至极。
使得他又是一阵无能的狂吠!
同时,也在这个时候,诏狱地牢外面也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就像是踩在了徐鹏举的心跳上,让他不由来一阵慌张。
韩东带着寒气踏入地牢。
他身后还有两名力士抬着一个樟木箱,砰地放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尘。
使得整个地牢都为之一静!
“国公爷,认得这个吗?”
韩东笑笑的看着徐鹏举,抬手就将地上的箱子掀开了箱盖。
里面赫然是那套从徐府密室搜出的龙袍玉玺等物。
徐鹏举看到这些东西后,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后退,后背抵在湿冷的石墙上,惊恐道:“这不是我的!是景王栽赃!我要见皇上!我祖上为大明流过血”
韩东呵呵一笑,“省省吧。都体面点。”
韩东又从箱子里抽出了一封信扔过去,“这封倭寇的亲笔信,国公爷怎么解释呢?你家管事已经招了,嘉靖年间的时候,你们可是帮着倭寇销赃分赃的,光白银就有好几十万两。”
“啧啧啧,真是不敢想象,堂堂中山武宁王之后,竟然还会勾结倭寇,去赚这种断子绝孙的钱?你心里就没有朝廷,没有百姓吗?”
徐鹏举颤抖着捡起信纸,突然发疯般撕碎往嘴里塞。
韩东冷眼旁观,等他咽下去才慢悠悠道:“正本早送京师了,这种抄件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每顿饭都给你备上几份佐粥下饭。”
韩东说完这句话后,又微微笑着说道:“对了,你儿子徐文爵在扬州私设关卡的事,要不要听听呢?这传承了二百年之久的魏国公府,竟然穷到了这种地步,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莫非是朝廷在这二百年里一直都在苛待魏国公府?使得魏国公府不得不出此下策,去勾结倭寇,去扬州设卡捞钱?”
徐鹏举听到韩东这些话后,心理防线顿时崩溃。
“我说!我全说!”
徐鹏举突然跪下磕头,额头在石地上撞得砰砰响,“都是临淮侯汤世隆在漕粮里掺沙,诚意伯刘世延私卖军械给土司,安远侯柳震.”
韩东摆摆手打断了他,“光说别人家的算什么?而且你说的这些,他们自己也会说。国公爷就不会说点大家伙不知道的?要不然卑职还怎么跟王爷禀告,还怎么向皇上求情,给国公爷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呢?”
听到韩东这话后,徐鹏举顿时眼珠乱转,突然翻起白眼,口吐白沫抽搐起来。
也不知道是真被吓成了这样,还是在装疯卖傻!
韩东见状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跟躲瘟神一样,躲开到了一旁,转头对着老牛他们吩咐道:“去请个大夫过来,给国公爷扎扎针。”
徐鹏举闻言立刻不抖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好像非常怕扎针一般。
“我招.我全招.但倭寇的事真不知情啊.”
徐鹏举哭的就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一样,委屈极了。
韩东哼了一声,眼神里也全是轻蔑之色,暗骂了一声,“怂包!”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虽然这二百年多年来,这些勋贵子弟们都在是娇生惯养之中长大,他们除了会欺软怕硬,窝里横之外,其他的本事,也没有什么了。
就是一帮仗着祖辈福荫的蠹虫坏种罢了。
京师勤政殿的凉阁里,朱载坖正在用着早膳。
孟冲捧着刚到的南京急报,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递进去。
朱载坖喝完一口稀粥之后,就看到了孟冲的纠结。
朱载坖抬眼看了孟冲一眼,又低头夹着一块秘制的黄瓜。
这才说道:“拿过来吧。可是徐鹏举的事情?”
孟冲躬身递上密奏,恭敬的说道:“回皇爷,景王爷禀告说,魏国公用碎瓷片割腕自杀,幸被狱卒发现,及时救下了.”
“噗!”
朱载坖一口粥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都忍不住要拍大腿了。
“中山武宁王的后人.就这点出息?”
孟冲不敢接话。
中山武宁王可是太祖高皇帝当年麾下第一大将,也是被誉为开国第一功臣的存在。
虽然距离太祖高皇帝的时代,也过去了二百年,但这依然不是孟冲能够置喙的。
而且,当年在太祖开国定基的过程之中,徐达也是居功至伟,先后帮助太祖打败了各路强敌,又镇守北边,几次深入漠北作战。
为太祖高皇帝奠定大明的万世基业。
可谁能想到二百年后,他的子孙竟会如此不堪?
朱载坖笑够了,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声音顿时一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拟旨,命景王彻查南京勋贵不法事。”
“至于主审官嘛.”
朱载坖思索片刻,“就让回京述职的海瑞担任吧。”
正在记录朱载坖圣旨的孟冲抬头一愣,“皇爷,海阁老才刚刚回京呀。”
朱载坖笑道:“刚回京怎么了?朕又没让他卸职南京的差事,只是让他来京述职罢了。”
“现在差不多也述完了,也该让他回去继续帮朕看着南京,看着江南了。”
孟冲微微缩头,对着朱载坖一拜,“是,奴婢明白了。”
确定了让海瑞继续回去之后,朱载坖也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这些勋贵不是喜欢装疯卖傻吗?朕倒要看看,在海刚峰面前还怎么演!”
第二日,海瑞就在勤政殿内面圣了。
现在的海瑞比起嘉靖二十八年初遇,也已经变了当初了模样,但那股子叫真认真的精神却依然未变。
他依然如一棵老松一般挺立。
“臣协办大学士兼江南总督海瑞,参见陛下。”
朱载坖伸手虚抬,微微感慨道:“海卿平身。此番南下,你可怨朕?”
海瑞抬头起来,对着朱载坖拜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载坖笑道:“百官都以为你此次回京述职,是要正式位列台阁。但是朕现在却要你再回南京,你当真无怨?”
海瑞坚定回道:“臣无怨,陛下信重臣,才让臣在南京,臣岂会怨陛下?”
朱载坖感慨道:“好!朕就喜欢你这样的态度。”
“此次南京涉案者有魏国公、诚意伯等超品勋贵。朕会赐你专断之权,加封你为南京华盖殿大学士,可不请旨而行。”
朱载坖话音一落,殿内寂静。
孟冲也惊的看着海瑞,他万万没想到朱载坖竟然给了海瑞这么大的权力!
海瑞重重叩首:“臣叩谢天恩!此行,臣只认天理国法,不识勋贵礼仪!”
朱载坖满意点头,“很好!去吧!”
朱载坖挥挥手,让海瑞下去了。
数日后。
南京刑部大堂,海瑞高坐案前。
这位清瘦老者看似普通,目光却如利剑般锐利。
堂下跪着十几个锦衣华服的勋贵,最前面的徐鹏举已瘦脱了形,被两个衙役架着才没瘫倒。
“魏国公徐鹏举。”
海瑞声音平静,“你府中搜出龙袍玉玺,作何解释?”
徐鹏举突然挣扎着扑向海瑞:“海阁老!我是冤枉的啊!那都是景王栽.”
“啪!”
惊堂木炸响。
海瑞指着他袖口:“你袖中藏了什么?”
衙役上前按住徐鹏举,从他袖中抖出几片碎瓷。堂外旁听的百姓顿时哗然。
“想在大堂上自尽?”
海瑞冷笑,“《大明律》载,罪犯当堂自尽,主审官革职查办。徐鹏举,你倒是熟知律法。”
徐鹏举面如死灰。他本想以死陷害海瑞,没想到被当场识破。
海瑞不再理他,转向其他勋贵:“诚意伯刘世延,你私卖军械给广西土司,可有此事?”
刘世延强作镇定:“海阁老明鉴,本伯只是正常生意啊.”
“带人证!”
当曾经的心腹管家被押上堂时,刘世延直接瘫软在地。
那管家抖如筛糠,交代出军械交易的时间地点,甚至掏出本暗账。
海瑞审案如快刀斩乱麻,半日功夫就将十几家勋贵的罪状审得明明白白。最后他当堂宣判:“魏国公徐鹏举通倭谋逆,判凌迟,抄没家产;诚意伯刘世延私卖军械,判斩立决”
判决声未落,堂外突然传来喧哗。
景王朱载圳的仪仗到了。
海瑞起身相迎,却不跪拜:“王爷驾临,可有指教?”
朱载圳锦衣玉带,笑容和煦:“海阁老铁面无私,小王佩服。只是.”
他扫了眼面如土色的勋贵们,“这些毕竟都是开国功臣之后,是否从轻发落?”
堂外围观的百姓骚动起来。谁不知道景王与这些勋贵素有嫌隙?如今竟为他们求情?
海瑞不动声色:“王爷,太祖《大诰》有云:'功臣犯罪,加倍处之'。下官依法办案,不敢徇私。”
“好个依法办案!”
朱载圳突然变脸,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绫,“圣旨到!”
众人慌忙跪倒。朱载圳朗声宣读:“.着景王朱载圳监审,凡涉谋逆大案,须经朕亲裁。钦此。”
海瑞接过圣旨细看,眉头微皱。这圣旨真伪难辨,但印信俱全。他深深看了眼朱载圳:“既如此,下官将案卷呈送京师,请陛下圣裁。”
退堂后,朱载圳邀海瑞至景王府。密室中,这位亲王亲自为海瑞斟茶:“海阁老勿怪。小王并非要干预审案,只是.”
“只是王爷需要这些人暂时活着,好坐实某些罪名?”
海瑞一针见血。
朱载圳手一抖,茶水洒在蟒袍上。他没想到海瑞如此敏锐。
“王爷放心。”
海瑞正色道,“下官只问是非,不问利害。该杀的一个不会少,不该死的也绝不冤枉。”
朱载圳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海大人觉得,这些勋贵为何堕落至此?”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海瑞毫不犹豫说道,“太祖封爵时曾言:'爵以酬功,职以任事'。这些勋贵只知享爵禄,不思报国,自然一代不如一代。”
朱载圳若有所思。他想起自己谋求的南洋封国,暗下决心绝不能重蹈这些南京勋贵的覆辙。
一个月后,南京案卷送达京师。朱载坖在文华殿召集阁臣商议。
“徐鹏举判凌迟,刘世延斩立决”
朱载坖翻着厚厚的案卷,“海瑞倒是手狠。”
首辅李春芳谨慎道:“陛下,魏国公毕竟是徐达之后”
“徐达?”
朱载坖呵呵一笑,“他若在世,第一个宰了这不肖子孙!”
接着朱载坖就正色道:“准海瑞所奏!另,所有涉事勋贵夺爵,家产充公!”
圣旨传到南京那日,整个金陵城沸腾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勋贵们被押往刑场时,百姓沿街唾骂,更有甚者扔出烂菜叶。
徐鹏举被绑在囚车上,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景王朱载圳站在茶楼窗前,正含笑俯视着他。
“朱载圳!你不得好死!”
徐鹏举突然挣扎嘶吼,“我在阴曹地府等你——”
刽子手一记耳光打断了他的咒骂。当日,十七颗勋贵人头落地,标志着南京勋贵集团的彻底覆灭。
海瑞在案后上书请辞,却被皇帝驳回。
圣旨中特别提到:“.卿刚正不阿,朕心甚慰。着加太子太傅衔,留任南京.”
而在景王别在,朱载圳正看着新绘制的《南洋舆图》,手指轻轻点在那片轮廓模糊的南方大陆上。
“王爷,海瑞这次”
陆绎欲言又止。
“无妨。”
朱载圳微笑,“这等清官,用好了是把利剑。传令下去,准备'南洋探查使团'的奏疏,是时候向皇兄讨要那个承诺了。”
窗外,长江水滔滔东去,仿佛在诉说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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