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户部移印
第731章 户部移印烛下那人先是一愣,旋即眼中掠过一丝明悟。他立刻搁下笔,离座起身,快步迎上前来,在距汪应蛟三步处站定:“敢问老先生可是汪婺源汪部堂当面?”
汪应蛟停下脚步,目光在对方的脸上短暂停留,微微頷首:“我是汪应蛟。足下便是王惟理王侍郎了吧?”
“下官王纪,”王纪郑重地作了个揖。“拜见汪部堂!”
汪应蛟不再寒暄,探手入怀,取出一个绸制的封袋。他解开繫绳,从封袋中抽出一个细长的硬木圆筒。接著旋开筒盖,轻轻一抖,一卷用细丝带拴著的龙纹缘边黄纸便露了出来。
“王侍郎,这是敕书。你且看看吧。”汪应蛟小心翼翼地取出敕书,解开丝带,递到王纪的面前。
“好。”王纪连忙上前半步,双手捧接过敕书。
展开捲轴,王纪却並未细读。他的目光飞快扫过卷首处清晰书写的“汪应蛟”三字,隨即左移至文末,落在那方印泥饱满,硃砂鲜艷的“广运之宝”印上。
“没问题了。您收好。”確认无误,王纪双手將敕书奉还。待汪应蛟將敕书重新捲起系好,再塞回木筒,他才侧身移步,面向堂外,拔高声音喊道:“来人!”
脚步声急促响起。不多时,一个身形精干、头戴乌纱、身上套著绿色鵪鶉补服的官员便小跑著出现在了正堂门口。
来人刚踏入门槛,目光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堂內那位身著二品緋袍、气度沉凝的陌生老者。他下意识地多看了汪应蛟几眼,但还是便跑到王纪的面前作揖行礼:“少司徒有何吩咐?”
“黄司务。”王纪抬手示意来人看向汪应蛟的方向,“这位,就是我部的新任尚书,汪公应蛟。现要你速传各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等官来堂拜见!”
黄司务闻言,瞳孔立时一缩。他倏地转过头,撩开前襟,朝著汪应蛟跪了下来:“卑职司务厅司务黄应祥,叩见部堂!恭贺部堂履新!”
“黄司务不必多礼。”汪应蛟笑著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速去通传吧。”
“是!卑职这就去。”黄应祥利落地起身,又朝著汪应蛟和王纪各作一揖,才一边拍著膝盖上的浮尘,一边朝著堂外快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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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十三道清吏司的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等一眾官员陆续来到正堂,整齐列班。
在王纪的引见下,十三道清吏司近五十名官员依序向新任尚书汪应蛟恭敬行礼、自报官职姓名。整个过程庄重有序,並无喧譁,只闻沉稳的步履和清晰的报唱声。汪应蛟端坐於正案之后,面色平和,对每位官员都微微頷首致意,偶尔简短询问一两句司务情况。待所有官员拜见完毕,汪应蛟简单勉励几句“勤勉任事”之类的话,便示意眾人各自回司署事。
官员们如潮水般退去,正堂復归空旷。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晨光透过高窗,將青砖地面照得发白。
王纪招了招手,候在堂下的黄应祥立刻小步上前。“少司徒什么吩咐?”
“天亮了,把烛台都撤了吧。”王纪吩咐道。
“是。”黄应祥应声点头,利落地指挥两个小吏小心地將摆在王纪案头及堂內各处的烛台给带了下去。
不待烛台撤去,王纪便回到自己原先处理公务的侧案前,郑重地端起一个木质的方匣。他捧著方匣,走到正案边上,轻轻地將其置於汪应蛟面前,说道:“汪部堂,这个就是本部的大印了。请部堂验收。”
汪应蛟点点头,伸手捧过方匣。他先是取下覆盖在印钮上的木罩,然后翻转印身,目光落在底部繁复的九迭篆文上——户部之印。他凝神审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待確认印文清晰无误,印体完好无损,便將其放回衬著朱红印泥的底盘上。
“好。没问题了。”汪应蛟端正地將银印放到顺手的位置。从这一刻起,汪应蛟才算是正式接掌户部印务,成为度支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
汪应蛟站起身,离开宽大的正案,踱步走到堂中,目光扫过林立在堂內两侧的巨大架阁。
“惟理,有劳你介绍一下,”汪应蛟收回视线,笑著望向王纪。“这些架阁上都存放著哪些文牘?”
“乐意效劳。”王纪拱手应是。隨即引著汪应蛟走向位於正案与左侧次案之间一个最为庞大、堆迭得也最是满当的木架前。
“汪部堂,这个架子上存放著的,是两京一十三省的钱粮总帐,”王纪指著架子上的各式卷宗册籍说,“各省的田土、人丁、赋税数额,大致都录於此。不过这些总帐记得很粗,算是各省总帐的总帐,仅能作索引之用。若要详细查证,还需去后堂的架阁库里调阅总帐底档。而且”他顿了一下,隨手拿起一册略显崭新的黄皮簿子向汪应蛟展示,“这些册子瞧著挺新,但其实都是九年前的了,不过是今年重新誊抄了一遍而已。”
汪应蛟凑近看了看册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嗯,省府州县,丁口田亩”汪应蛟微微頷首,移开视线。“惟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年又该是大造黄册之年了吧?”
洪武十四年,太祖朱元璋在户帖制度基础上创製了黄册制度,以实天下赋役供朝廷徵调。太祖定製,黄册每十年一造,由里甲至户部逐级匯总。除了永乐元年的大造,因为靖难之役而与前次相隔十二年,永乐十年的大造与前次仅隔九年外,皆为每隔十年一造。从洪武十四年到万历四十年,黄册共攒造二十四次。
“正是。”王纪会意地將册子放回原处:“李大司徒离京之前,已行文各地布政使司,要求他们准备著手攒造新的黄册了。南京户部那边应该已经收到了照会才是吧?”
成祖靖难之后,把大明朝的都城从南京迁到了北平。但是出於种种原因,设置於南京玄武湖的天下黄册库並没有跟著都城一起北迁,仍然留在原地,由南京户部代管。每期黄册造完,除了各省总册需要进呈北京之外,其他里册仍旧存放南京。
於是从永乐二十年开始,攒造黄册的流程都是北京户部向各省布政使司行文,命令各省攒造黄册,同时向南京户部发去照会,让南京户部准备匯总。
汪应蛟闻言,目光微凝,几乎立刻想起了昨日弘德殿奏对时,皇帝关於清丈田土、重造黄册、鱼鳞册以及在天下各省广设户部分司的旨意。他嘴唇微张,但立刻又觉得现在还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於是將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改笑道:“我想,户部的照会,应该没有传召的旨意来的快。”
王纪没有察觉到汪应蛟瞬间的欲言又止,但是听懂汪应蛟言下之意。因笑道:“架阁库里应该还留有照会的存档,汪部堂要不要看看?”
“先不急。请你接著说吧。”汪应蛟指了指相邻的另一排架阁。
“好。”王纪点点头,依言移步过去说:“这个架子上存放的,是南北两直隶和十三省诸司衙门发来的公文,多是例行呈文与部復回函。此外,还有一些是各省藩台或者臬台发来的咨文、稟帖,或是涉及户部事务的题本拓本。都是近三个月內的,过了时效的会定期清理归档。”
汪应蛟沿著架子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架阁上分门別类、標著不同省府名称的格子,里面塞满了各式公文袋和卷宗。“有什么值得特別注意的事情吗?”
“这里边儿没有.”王纪一边说话,一边大踏步地穿过大堂,来到摆放在正案左侧,与各省例行公函相对摆放的一排架阁前。“.这里边儿就全都是了。”
“这些是?”汪应蛟跟著移步过来,发现这个架阁相对小些,但里边的卷宗似乎更为密集。
“部堂,这边放的是各省抚、按,以及各粮道官员、屯田御史、清军御史等发来的专文。”王纪的语气明显严肃了不少,“此类专文,往往涉及钱粮催征、地方灾异、军需调度,以及地方情弊告诉,需得格外留意,谨慎对待。”
汪应蛟停下脚步,上下打量著眼前这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架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挑了一下:“呵这麻烦事还真是不少啊。”
王纪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无奈的苦笑:“是啊,您也是知道的。辽东那边一直不太平,全国各地都在叫苦……呵呵……”他乾笑了两声,旋即又觉得这笑声不太合时宜,於是立刻收敛,“但不管怎么说,比起前几年的光景,其实还算好的了。至少宫里开始批答户部的奏本,不再留中了。”
王纪这话显然是在非议先皇,但本身却一点儿没错。要是按照先皇帝以前的作风,李汝华大概是要劳死在任上的。然后內阁和皇帝在继任户部尚书的问题上拉扯一段时间。此间,要么让侍郎暂署,要么直接缺位让別部尚书或者代理户部事务。
对此,汪应蛟也是深表赞同的。不过他没有接这个话茬,只轻微地点了个头便把话锋转到別处去了:“这么说。津抚和餉部的文书也在这里面?”
“在,当然在。”王纪收敛心神,视线在北直隶区域的几排格子间快速逡巡,隨即精准地指向一个位置顺手、里面文书明显厚於周边的格子:“喏,就这个格子。辽东军需、转运漕粮、拓宽漕道、新建港口、復耕荒地、整飭海防.”王纪一边扒拉,一边念叨:“最近天津那边的事情真的是又多又杂,非得单独辟一个格子出来才能装下。”他扒拉到顶,顺手就把那格子里最上面的两本公文册抽了出来,作势要递给汪应蛟,“这两本是这个月新到的,部堂要看看吗?”
汪应蛟的目光在那两本厚厚的册子上停留了片刻,摆了摆手:“还是先不看了。我初来乍到,总得先熟悉个大概。惟理你继续介绍便是。”
“部堂说的是。”王纪顺手將那两本公文塞回了原处。“那边存放的,”王纪隨即抬手,引向更靠近汪应蛟,也靠近大堂入口的一排独立架阁,“是京內各仓、各库的收支总帐。”
汪应蛟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清晨愈发炽烈的阳光恰好透过高窗,打在那一排架阁上,晃得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王纪已几步越过他,走到那排架阁前,熟练地指点起来。
“这几格,是太仓银库的收支总帐,”王纪的手指划过一个个標籤清晰的格子,“这一格,是宝钞广惠库的收支总帐。旁边是广积库、赃罚库、广盈库、承运库……”他语速平稳,如数家珍,但一连报了好些仓库名后,气息也难免微促,稍歇了口气,才指向最后几个格子,“这几格,是依次是甲字库、乙字库、丙字库、丁字库、戊字库的总帐。至於长安、东安、西安、北安四门仓,主要是负责京师驻军粮餉的中转分发,事务相对简略,往来帐目便合放在这最后一格里。”
汪应蛟听著这连珠炮似的介绍,目光扫过那密密麻麻、塞满卷宗的格子,脸上並未显出明显的不耐,但也没有流露出仔细检视的兴趣。待王纪介绍完毕,他直接问道:“这些都是各库各仓的帐目。那么,仓场本身的帐目呢?”
王纪听问,立刻回身,指向靠近他自己之前处理公务的侧案附近,那里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稍小架阁:“仓场的总帐目在那边。”
汪应蛟的目光顺著王纪所指望去,落在那小架阁上。他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王纪:“惟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如今仍兼著总督仓场的差事吧?”
王纪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略带尷尬的苦笑:“部堂记得不错。去年皇上即位,召下官入京,確是为了仓场事务。只是……”他摇了摇头,“自接任以来,我只在奉召赴京、路过通州时,才去过一回仓场总督衙门。此后便一直忙於部务,未能再行视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