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邓巴数与结党
这里是张廷玉自家专用斋房,他对屋內设置极为熟稔,一边起身找茶,一边回道:“秋决的日子还长,减免赋税需要通盘考量,是急不得的事儿,至於坐纛行赏或者整军,什么时候不行?万岁也不会急於这一时……”两人间的谈话涉天家之事,实在是家人也不好服侍,张廷玉为二人分好了茶,坐回了禪椅上,这才继续道:“要我说,当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马上就开的秋闈!”
“是真真的等不得了!”
秋闈吗?
举子们进京备考本是常有的事儿,有些一住就是好几年,或是成为了封疆大吏的坐京,或是在六部帮忙办差办上癮了,为了补一个好缺儿,都不愿意回老家。
所以有些尚未婚配的举人,都得被家里逼著成婚后才能进京,这样进士里就没几个是没有老婆的,也才有了榜下捉婿的说法。
其实鄔思道的那句话说的很对,当了举人就没有缺钱的,家资也撑得起他们在京中久住。
“林大人,你也知道如今的六部缺人缺的厉害。”
“每个官儿都要负责原先几个人加一起乾的活儿,才能勉强维持运转……”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张廷玉话说一半就不愿意说了,只是抿了一口茶,望向了窗外,感慨道。
屋外的秋雨稍大了一点,雨点敲击在窗欞上,发出咔咔的闷响,隱隱约约还能听到前院哭丧的声音。
林煒眼见这个八宝琉璃弹是不愿意和自己说明原委了,只能放下茶碗,靠自己硬想。
为什么秋闈会是最著急的呢?
从正常角度思考,朝廷上需要百姓供养的官儿少了,户部每年的需要支出的俸银也少了,活儿也能干的过来,这明显是一件好事啊?
减轻了百姓负担,又减少了官员结党的可能……
等等!?
林煒突然明白了。
和普通人想像中的结党是人多而杂不同,反而是越少的人越容易形成严密的党派!
现在朝廷少的官儿太少,每个人负责了几个人的工作,也就意味著,他们需要与本不该由他们接触部司职属协调工作。
清廷的官场就那么大点儿,不是你是我的小舅子,就是我是他的小叔子,时间久了,想不形成派系都难!
到时候,这些人中產生点什么贪污案或者行政损耗,可远比户部省下的这几个俸禄银子多多了!
后世对这个词有一个更精准的概况——邓巴数。
想明白了这层道理,林煒便换了一个角度问张廷玉:“张大人,那您觉得万岁爷会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次秋闈是老三主持的,但老皇帝通过李德全告诉自己来大觉寺吊謁,肯定是有的放矢。
张廷玉捂嘴咳嗽了一声,看著林煒的眼睛,真诚道:“林大人,万岁爷的意思,不是我们这些当臣子的能推测的!”
“当然,我们也不应该推测!”
靠!
这屋子里就咱俩,你还装上了?
谁还不知道你就是老皇帝肚子里的蛔虫?
张廷玉顿了一下,接著说道:“不过,进諫是臣子的本分。”
“听说上书房最近缺人,皇上想临时补一个人进去给这次秋闈帮忙……”
虽然张廷玉话只说了一半,但林煒立刻明白了这个老官油子的意思。
上书房不是要补人吗?
那就看补进去的人是什么风格。
如果是三阿哥一样的以儒治国的老学究,那就別想了,老皇帝肯定是希望自己,帮老三把这个秋闈弄的明明白白的。
如果是另外一种风格,那就说明康熙觉得老三主持的不好,觉得自己应该帮忙纠正,別让他走得太歪。
解决了最关键的事项,两个人又閒谈了一会儿,天便快黑了,到了给该张士平送浆水的时辰,两个人出了斋房,准备前往大觉寺的前院。
二人边走边聊著朝政,刚过了千年银杏林,眼瞅著再越过眼前的几座精舍,就要了张家灵棚的时候,一个人突然蹦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世叔,林大人!晚生……晚生在此等候多时了!”只见刚才还颐指气使,神气十足的陈孟尧,抱著双拳,有些拘谨道。
他见林煒和张廷玉也不说话,胆子放大了一点,直接行了拜师大礼:“林大人……”
“不!”
“林相!”
“不对,不对!”
“林座师!林座师!”
“晚生能在送梅清兄最后一程的时候能遇到您,是晚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请林相收晚生为门生,晚生定会用心侍奉老师!认真学习老师的学问!”
陈孟尧比林煒大了十几岁,身上的马褂也显示出他出自豪富之家,此时却如同一个晚辈一般,规规矩矩的趴在地上,以额点地。
林煒和张廷玉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像陈孟尧这种务虚胜过实干,总想著拉圈子找门路的人,在官场上实在是太多了。
这群人过的越舒服,底下的百姓过的就越惨。
林煒嘆了一声,弯腰扶起了他:“陈兄……你何必如此客气?”
这一声陈兄叫得陈孟尧心怒放,简直要蹦起来了!
能被天子幸臣叫一声陈兄,这是什么牌面?还不当场少走十年弯路?
马上就举行的秋闈,稳了!
林煒看著陈孟尧期待又兴奋的眼神,继续道:
“陈兄你还有什么別的活儿计吗?”
“你不要见外,直接安排我干就行!”
说完,也不等陈孟尧解释,便笑著扬长而去。
……
老皇帝不著急给上书房补缺,林伟便也不急。自他与將士们分了遏必隆刀,一连五日,依旧每日准时到上书房处理各地督抚衙门地进来的摺子。
虽然他也想像张廷玉一样,远离这次太子之爭,清閒几天,但有的时候,真的是身不由己。
就比如海关衙门递进来匯报海关厘金的摺子,这事看上去就是普通的政务而已,但实际上,按惯例海关厘金是要用於糴米出糶平抑粮价的,和全天下减免赋税有千丝万缕的关係。
更何况海关总督以前是魏东亭,就算是马齐想骂海关衙门里养了一群废物,也得拐弯抹角的骂。
还有科举前的祭孔,老皇帝虽然是安排老三去的,但礼部的请款摺子还是按照皇帝亲临的规制写的,直接让林煒驳回去重写。
国库就那么点银子,干点实事不行吗?非得在面子工程商?
老三诚亲王祭孔以后,当场接见了几个举人,然后举子就流传著三甲进士都是萝卜坑的说法了。
他们说十几房考官没一个黑房(不接受贿赂的考官叫黑房),还要学鄔思道抬钟馗像闹孔庙,说是该抓鬼了,可谁又是鬼?他又为什么要当鬼呢
老八也下狠手抓了几举人,但最后也都放了。
眼瞅著秋闈就要举行,康熙隨时会临雍讲学,林煒觉得自己时刻处在暗流涌动的漩涡中心,却又不知道如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