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春耕
第255章 春耕隨著天气变暖,春耕开始了。
动员大会刚过去一天,麦浪盆地的天空仍飘著些零碎雪絮,夜里结的霜还没完全融化,可整个谷地却早已沸腾起来。
各村的集结鼓声此起彼伏,一根根丈量绳像织网般在田野上铺开,锤声不断,木桩一根接一根地钉入泥土。
到处是忙碌的人影、划地的绳线和呼喝的嗓音。
“再往北一尺!那边地势高,排水顺。”
“写好编號,这块是『三村七號田”,別忘了在留两步空幅,方便修渠。”
丈量队由农务官、各村村长和熟识地形的老农组成。
他们脚踏湿泥,脸上是久经重建留下的干劲儿,说话乾脆,干活利落。
田地边竖起了布幕公告,画写著:村界、渠线、田號、土壤等级和用途。
一目了然,虽然大多数村民都是文盲,但都能看懂。
各家农户也在登记点排队报数,这些都要记在册上。
另一边大棚户建设,也在同一时刻展开。
不同於其他零散营地还在一铲一铲翻泥的开荒式春耕,麦浪谷地一开始的定位,就註定了它的不同。
这是赤潮领“规模化春耕战略”的核心中枢,是未来整个北境最大的种植粮仓之一。
於是从土地標线开始,每一步都不再是零碎尝试,而是组织式农业工程的开场。
谷地拥有得天独厚的浅层地热资源,地下岩脉中不断释放出的热流,就是天然温床。
那代表只需设好风障、理好排水管网,棚户內部就能稳定维持深秋午后的温度,在北境这已是奇蹟。
於是大棚的骨架,在晨曦中缓缓搭建起来。
“主梁快点上!五寸间距,不许偏!”
“女工组!遮膜向外拉三尺,记得顺风方向钉紧,风一大容易撕裂!”
技匠队负责主构件搭建,村里的青壮则从旁递料固定。
少年们搬运炭包与火砖,女工在寒风中踩著梯子拉伸厚实的半透明膜。
一排排白色棚顶,在灰褐色的大地上蔓延开来,如浪潮拍向远方山影。
每一座棚户下方都预先铺设好了热炕系统,地热导管从棚边延伸入內,接入中心火腔,这便是赤潮领首创的“地热暖床”结构。
於是棚户一座座拔地而起,半透明的防风膜在阳光下泛出一层淡淡的银光,
像是覆盖在土地上的温室羽翼。
这些被称为“地热棚”的构筑物,不只是防风挡雪的简易屋,更是孕育整季希望的堡垒。
“现在翻土才对。”米克低头摸了摸脚下的土地,“热、热管正常运行,温度集中稳定,正適合播、播种。”
米克作为赤潮领的农务官,经验最老道、眼力最准。
哪片地该种青麦,哪块土该掺灰,他一看就知道。
麦浪领这里事关全北境的种粮计划,路易斯在决定主攻这里时,第一个就把他从赤潮领调了过来。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农人都鬆了口气,开始招呼著把锄头、耙子搬进棚里,
准备动工。
路易斯也点了点头。
棚户搭建之后,地热管线才能彻底测试,不漏不堵,只有温度均匀送入土层,麦种才不会在寒夜里冻死於土中。
此外,灌渠、风向、坡度排水也都在棚户规划中考虑在內。
种地不是一头扎下去抢锄头,而是一场步步筹谋的战役。
“果然如您所说,还好没急著先耕地再搭棚,不然翻好的土又得让人踩来踩去,返工不说,还把松好的地踩实了,苗根都扎不进去。”米克朝著路易斯讚嘆道。
路易斯点头未语,目光淡淡扫过脚下鬆软的田土。
棚內雾气微升,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地热已通,地界已清,只待开犁。
麦浪领的晨雾尚未散尽,一缕缕地热蒸汽从田间升起,匯入透明棚顶的金光中,仿佛这片育苗棚被温柔的光芒与炊烟一同包裹。
这是春耕的关键节点,全境大棚已全部搭建完毕,育苗土层调试完成。
今天,便是“开犁”的日子。
在麦浪领最大的一座大棚前,村长、育苗官、工匠代表、民兵头目与各村老农早已列队站好,衣著不一,却都十分严肃。
外头的农户更是早早围拢过来,沉默地注视著棚门。
而就在眾人的期待下,路易斯走来了,脱去了那身黑色披风,只穿一件朴素的白衬衣,袖口挽起,脚步稳而不急。
他没说什么,径直走进育苗棚內,棚顶的光照在他身上,宛如一道笔直落下的圣光,將他映照得十分神圣。
两名骑土正將一头特製的铁犁缓缓抬入棚中,铁质犁头在灯光下泛著寒光。
两头毛色浓黑的健牛早已就位,身上绑著新换的犁具铁环,在寂静中偶尔喘息。
米克迎上前来,低声说道:“这、这——-这是头犁,讲究个『起势稳、走线直』。得您亲自来。”
说完他將韁绳轻轻递出,眼神中带著庄重:“咱麦浪领这年开得好不好,全看这一下。”
路易斯接过韁绳,犁柄入手的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口寒气在蒸汽中散作轻雾。
他看了一眼前方那块尚未翻动的黑土,仿佛看见了无数麦浪、无数口粮、无数温饱的家庭。
“.—-那就让我,替这一年开个好头。”他低声道。
牛蹄踏动,沉稳有力。
铁犁缓缓破土,厚实的泥层翻开,一道笔直的深褐色犁沟铺展开去。
蒸腾的热气伴著犁刃翻卷而上,如同从土地深处冒出的暖雾,在金光下若隱若现,竟像极了初夏炊烟。
路易斯握著犁稳稳前行,一步一寸。
四周一片肃静,没人说话,但每一双眼睛都紧紧跟隨著那条犁沟,看著它从无到有、从虚到实,像是看见了一整年的希望被种进了泥土里。
终於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
接著掌声从最前排的村长那里传来,迅速蔓延到了棚外,到了看热闹的村民群中。
掌声响起时,是一种安心的感觉,不断在眾人中散播开来。
路易斯当然知道,这“开犁”的仪式,不过是象徵性的形式,真正的春耕早已按照计划有序展开。
他並不需要亲自扶犁,那些精准的调度表、详尽的工序、专业的农务官才是效率的保障。
但他也清楚,有些东西不能只靠效率去完成。
那些望著他的目光,不是看一个领主在种地,而是在寻找信心、寻找他们生活会变好的凭据。
村民最朴素的希望从来不是冷冰冰的命令中来的,而是看见你亲手动手完成开春第一犁。
路易斯缓缓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牛背,然后转头看向米克,露出一抹轻鬆的笑。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米克重重地点头,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第二天清晨,苗床翻整工作率先在各村铺开。
田头已经结霜多日,若贸然播种,种子还未发芽便会冻死在土里。
於是由农务署统筹,各村展开了地热预热式翻耕。
翻耕顺序严格遵照地热管网分布优先级。
凡是地热运行稳定的热区,都提前一天调集劳力鬆土排寒,翻出的一锹锹泥土间仍冒著热气,冰碴在晨风中轻响碎裂。
村长们踩著热泥巡查,记录著温度差异,准备绘製春播热图。
紧隨其后的,是底肥施入这一环节。
“混合堆肥来了,快!一斗草灰兑半斗干粪,一亩地平均洒三桶!”
施肥小组身影穿梭田埂,每一块即將播种的地,都须耙入至少一掌深的肥土。
对於贫瘠地块,还需特別添加从赤潮运来的克拉粉和鱼骨粉,以补充微量元素。
浇肥用的水,也是讲究的。
井中引出的地热水温暖適宜,洒下去不仅助肥腐熟,还能再次软化冻土。
每村设有施肥日誌,施几桶、浇几次、全记得清清楚楚,
总务府那边,可是每天都会派人核对“亩数与施量”是否相符,哪怕差一斗,也会被记入不良记录。
而一边翻土施肥,一边育苗的温棚也在昼夜不息地运转。
青麦与马铃薯的种子早在十日前就进入了催芽阶段,由农务官与女工轮番守护,每隔两个时辰就检查一次温湿度,棚內空气仿佛水汽腾腾的温汤。
种子发放制度也格外严格。
每村须在指定日统一登记,由农务署亲自派人发放。
“手印按好,签名確认。”
“村长亲自监督,明天还得抽查。”
“转卖者取消耕地资格,永久逐出麦浪领。”
这些是条铁令,没谁敢违。
从种子到土壤、从热力到肥料,一切都仿佛被拉进了某种精密的齿轮之中。
缓慢而坚定地转动,为整个麦浪领的春耕,打下了最坚实的一块根基。
每一块田、每一座棚户、每一处村村,都有了它应当运转的位置。
而每天最先响动的是各村的铜锣与集合哨。
天色刚亮,田间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尽,第一批朝耕村的主力劳力便已整装出发,肩扛锄头,推著犁车,踏上了冻土刚解的土地。
他们的任务是最艰苦却也最关键的,大面积翻土、施肥、播种,一口气拉开一整天春耕的节奏。
紧接著午时的阳光洒下,午耕村的青壮、女工与少年出动。
他们负责的是棚户的修补、地膜检查与苗床的精细工作。
“第六棚膜角度不对,风会灌进去!”
“火炕热量偏西了,要调一寸!”
苗床上,热气蒸腾,技术工与育苗官手持记录表,轮班检查每一处细节。
等到日落西沉,轮到夜耕村接棒上场。
民兵与村丁们换上短甲,挑著火灯,在寒气渐重的夜色中巡视灌渠、温棚与物资堆。
灯照出温棚內隱约的蒸汽,脚步声、滴水声与偶尔的轻语低笑交织在一片静默之中。
这就是麦浪领自春耕启动以来首次执行三段作业制。
白昼不息,黑夜不停。
每个村都有自己的作业时段,每一段都环环相扣、不容出错,像是精密齿轮中的一枚齿轮错位,就可能影响全盘进度。
而就在这些看似日復一日的劳作背后,是整个赤潮体系下最早的一次大规模农业调度试验。
若麦浪成功,那未来整个北境的春耕,都可以仿照这套模式执行。
为了让这场轰轰烈烈的春耕真正落到实处,路易斯还专门下令推行了一套全新管理机制。
每一个村都被指派设立一名耕作记录官。
这不是个清閒的职务,而是专门负责丈量、播种、施肥、棚户修补等环节的每日匯总工作。
所有数据將在夜晚前整理完毕,交送至总务厅登记归档。
而在麦浪领中心地带的临时政务厅外,一块巨大的木製公告牌也隨之立了起来,上面漆著醒目的红字:《耕作榜》。
榜单每日更新,密密麻麻记录著各村当天播种的亩数、棚户修补的进度、施肥与灌溉情况,甚至连“迟到一次”都不会被漏记。
午饭前后,是耕作榜最热闹的时刻。
总务厅门前那面大木板,每日午后都会由记录官换上新榜。
粗大的羊皮纸一展而开,上头写著最新的播种进度、翻地亩数、施肥记录,
村与村之间名次一目了然。
“嘿!我们『五村二组』上来了!排到第六了!”
“看这儿看这儿,『三村一组”还是榜首,三天连著头名,太猛了!”
孩子们嘰嘰喳喳地围著榜单跑圈,小孩看不懂数字,就听大人念。
但也记得哪一栏是自家人的村组。
年纪稍大的少年更把它当成战绩榜,谁家的父兄靠前,回家吃饭都挺直了腰板。
“我爹今儿干了十亩翻地!”
“切,我们那头牛拖犁不用人赶,自己能漂移!”
一旁的农妇笑著摇头,却也眼角含光,那种骄傲,是发自內心的。
更年长些的劳工、村长、屯长们,则常常站在榜单前互相点头致意:
“你们屯今又翻了六亩,我得催催我们那边老杰克了。”
“別急,我们这几块是坡地,播得慢,但水渠修得快,下周就赶上来。”
那种你追我赶的劲个,不是命令逼出来的,而是榜单本身唤起的一种看得见的荣誉感。
而这些荣誉,也不只是好听的名头。
经过宣传,村民们都知道,每年年末,总务厅会依据耕作榜上的全年数据,
评出一位“耕王”。
这人不但能得到整整一亩优质由地的犯久耕种权,还会收到粮食作为奖励。
而入选“佳户”的人家,更能优先获得下一亥的物资补助,甚至被邀请进入村议会,作为农事顾问参与制度制定。
谁不动心?
“只要咱家今年爭口儿,明年就能分到靠河的那块地了!”
“我听说耕王的地连地税都不植交,真成自家地了!”
他们嘴上说著地、粮、榜,心里却都明又,这些都是那个穿又衬衣扶犁开沟的年轻领主给的。
不是施捨,不是怜悯,是一毫路,一种选拔,一种“你做得好,就能站得住”的制度。
有老人背著井具,站在榜前久久未动,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路易斯大人—要长命百岁啊。”
在这片曾被雪灾虫祸碾过迫数次的北境荒地上,人们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靠自己双手爭来的未来。
於是第二的清晨,榜单还未更新,村民们价再次上路。
肩挑、手推、犁赶、铲挥。
他们不仅是为了饭碗,更是为了那个榜上的名次,为了家人脸上的光彩,也为了那个始终不曾骗过他们的年轻领主一一路易斯·卡尔文。
数日连晴,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在谷地上,隨著春耕的进行,各村社的田地似初现维形。
整片麦浪谷地,从高企俯瞰时,如棋盘般整齐划分,每一毫渠线、每一块田號、每一道棚影,皆在制度与汗水的雕刻下有序展开。
路易斯缓步行走在一片三村的地头上,身后只带著一名记录员与一位侍从。
田埂上几个少年正拖著水桶跑动,笑闹声不断,更远些有棚户下传来女井的唱曲。
还有农人擼起袖子,在暖气氮氬的田垄里翻地、施肥、覆膜,眉宇间带著风霜与踏实。
他脚步顿了顿,站在一座半透明的大棚前。
棚內水汽蒸腾,地面翻得极细,似可见第一批青麦幼苗悄然钻出土壤,嫩绿如玉,枝脉微卷。
“温度保持得不错。”
路易斯蹲下身,指尖轻触棚下泥土,带著一丝热意,柔而不湿,肥力尚佳。
记录员低声在旁报告:“目前伙完成全区五成翻耕,七成苗床,棚户稳定率达到八成。若迫倒春寒,再过五日可统一播种主粮第二批。”
路易斯点头,目光扫过整片忙碌的土地。
那些身影允,有人正驱牛踏犁,有人肩挑粪桶,有老农领著孙子扛锄头,边讲边比划,也有母亲在棚边餵水,孩子抱著种子守在一旁,满脸认真。
他忽然轻声道:“..—有点像赤么领刚建起来那年。”
虽然这才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土地、更多人,也许还有更多风雪。
但至少在这个春,他亲手在北境播下了第一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