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听见陶西右的大喊声,裴鹤京视线才从手中的碗移到前方,这个过程有些缓慢。在看清陶西右的处境时,他淡淡出声,嗓音低哑得不像话,像是刚被砂纸磨过,“放开他。”保镖们闻言,虽然松开了陶西右的肩膀,但仍挡在他的去路上,犹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未等陶西右开口询问,另一队保镖押着一个身穿白色围裙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摁跪在地上。
膝盖碰地发出“咚”地一声脆响,听得人胆颤心惊。
这个女人正是之前为陶西右榨果汁的厨房阿姨,姓梁。陶西右与她平日里关系颇为融洽,她总是笑眯眯地帮他洗水果,切成各种可爱的形状。
“她女儿账户上莫名多了三百万。”郑伯微微弯腰对裴瑄说:“盘问下来,她承认早前有人威逼利诱,要她伺机下毒,账户和人查到一半断了,但根据口述,似乎和钱家有些干系。”
钱家的瑞祥集团和坤元是数十年的老对手了,这些年没少给对方使绊子,但到底怎么针锋相对,裴家没想过要人命,做事向来留有余地,却不料对方竟如此狠毒。
指使梁阿姨下毒的人有备而来,进出裴家的人和物品都需要经过安检,那人将药用袋子密封,塞进送来厨房的活鸭肚子里。厨房里来来回回都是些熟人,时常你帮我我帮你的,屠宰时帮忙一趟,梁阿姨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药取出。
她和陶西右关系不错,知晓他粗心大意,那晚她低头忙活,假意请陶西右帮忙去冰箱拿东西,等他转身的间隙,她快速将事前藏在袖口的毒药抖入杯中。
陶西右上楼不久,梁阿姨又贴心请人地将杯子收下来,假装低头清洗的同时,背对着监控将两只杯子同自己提前准备好放在围裙里头的两只调换。
她动作娴熟,表情自然,一切本来天衣无缝。
只是她唯一失误的点在于,裴家的所有东西都昂贵,昂贵的东西数量自然稀少,即使她买来一模一样的杯子,赝品终究是赝品,调查人员对照了一整天,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而真正装过果汁的那两只杯子被她放进两个抠空了的白萝卜里。
裴家厨房每天所用的蔬菜必然都是当天采摘的,过夜的东西都会被统一处理,那些瓜果都非常新鲜,佣人们偶尔也会挑拣需要的带回家,大家对此见怪不怪,没人会注意。
事情发生,当天裴家就封锁了大门,一律不得进出。两天过后突然又解封,梁阿姨混在休假的佣人中间,迫不及待地拎着一袋子的蔬菜萝卜回家。
当场便被抓住。
这事现在看来简单,但倘若调查人员没有从上百个一模一样的杯子里发现不对劲,又或是当天乱作一团时裴瑄没有及时下令封锁大门……
哪怕中间有一环扣不上,这事很可能就会成为悬案。
偷换主人家物件的佣人大把的是,谁又知道杯子是哪一年调换的,毒药不止从口入,风吹、衣物、皮肤接触,那时再要调查,范围太广、难度成倍增加。
可见这次钱家真是计划缜密。
裴瑄冷哼一声,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像是被点燃的两簇暗红火焰,拐杖猛地叩击地面,“找死。”
梁阿姨在裴家工作近十年,一直矜矜业业,一朝行差踏错,心中已是懊悔万分。她不断地俯身磕头,承认自己一时财迷心窍,请求裴瑄宽恕。
额头一下下磕在砖石上,咚咚声混着压抑的呜咽在房间回荡,陶西右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揪紧。
平日里如此和蔼可亲的梁阿姨,竟就是对裴鹤京下毒的凶手。
她的忏悔没有一个人接受,保镖很快又将她拖了下去,等待她的将是一望无际的牢狱生活。
挡住陶西右的保镖此时也让开了道路,那些原本聚焦在梁阿姨身上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他身上。陶西右不知怎么地打了个冷颤,忙看向裴鹤京。
裴鹤京已经喝完了药,手里握着块蚕丝手帕压了压嘴角的药渍,他微微侧着头,视线并不在陶西右身上。
“裴……”陶西右刚张开嘴,郑伯的声音又响起来。
“至于你,梁阿姨情绪很激动地表明你并不知道果汁里有毒,也未曾参与计划。”
心头莫名悬空的巨石轰然落地,陶西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想唤裴鹤京的名,裴瑄却抢先开了口。
“是真是假你最清楚。”裴瑄的目光似利剑比在陶西右眉心,“你该庆幸,目前的证据并不能表明你参与其中。”
“我没有!”陶西右立马大声地回道:“我怎么可能……”
裴瑄冷笑一声,“为了向上爬,多少家族明里暗里做着看似不可能的勾当。”
陶西右荒唐地瞪着眼,嘴唇微张着看向对面,裴宁德一脸嚣张嘚瑟,他身后的裴沙川更是幸灾乐祸地冷笑,其他人看戏的看戏,冷漠的冷漠。
明明只是两三米的距离,可是陶西右和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渠。
“裴……鹤京。”陶西右抬眼望向裴鹤京的方向,心底却一寸寸往下坠。
见面到现在,裴鹤京还未曾和他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都不信他,那……裴鹤京呢?
“他不会。”
裴鹤京这么说着,终于掀开眼皮对上陶西右的视线,那双眼无比寂静。
“既然鹤京不追究。”裴瑄冷哼一声,像赶蚊子一般挥挥手,“你那儿来回那儿去。”
陶西右整个人还是懵的,从八天前的早晨到现在都像一场噩梦,他脚底软塌塌的,脑海里也变得混沌。
一箩筐想说的话就这么哽在喉咙,噎得他很痛。
陶西右一直盯着裴鹤京,可是裴鹤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一丝波澜都没有,像是回到最初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没有了,裴鹤京居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
陶西右手指猛地动了动,他往前走了两步,急切地说:“我们谈谈,好吗?”
楼下的这棵山茶树很高,枝桠如苍劲的龙爪向天际伸展,叶片像打磨过的翡翠,表面泛着一层清透的油光,在阳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晕。
陶西右和裴鹤京面对面站在树下。
这几天空气又暖和不少,风里隐约有花香的味道,陶西右却觉得冷,他紧紧地看着裴鹤京的脸,终于找回思绪,“你身体怎么样了?好全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
陶西右有些乱,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能同步,眉毛紧紧蹙起,呼吸也急。
而他对面的裴鹤京静静地垂头看他片刻,出言打断:“她下手轻了,毒性不够足,发现得早所以身体没什么大碍。”
“太好了……”陶西右由衷地松了口气,裴鹤京身体没事真的太好了,大脑里面还是乱糟糟的,心脏始终不太舒服,他上前想先抱抱裴鹤京。
“陶西右。”裴鹤京却退后一步,叫他。
“嗯?”陶西右手微微抬起,不解地仰着脸。
“合约终止了。”
大脑像突然死机的电脑,所有思绪卡在加载界面,陶西右像坏掉的机器人一样维持着原有动作,足足过了十来秒才活了过来。
他愣愣地抬着眉毛,指尖发麻,“你说什么?”
合约……
陶西右以为他们正式确定关系的那天那所谓的假情侣的合约就已经作废了,裴鹤京此时提起这个,是想说什么?
“我没兴趣再跟你玩游戏,陶西右。”裴鹤京吐出的字句裹着霜,没有半点温度。
游戏?什么游戏?
陶西右整个人僵着,震惊、困惑、慌乱和恐惧形成一个浑浊的漩涡,大脑在这团混乱里疯狂打转,却连最基础的思考都难以维持。
他觉得好冷,后背几乎结了冰,嘴唇翕动着想要说点什么,却只吐出破碎的气音,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连完整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而裴鹤京似乎很疲倦,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陶西右下意识抬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却被一条手臂挡住去路。
小高面无表情地制止了陶西右的动作,“陶先生,裴总需要休息。”
“我!”陶西右胸膛快速起伏着,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两只手在空中乱挥,“我知道!我,这都什么几把事儿啊?我草,什么鬼!什么游戏?我根本听不懂?他是要跟我分手?”
陶西右总算明白从刚才见到裴鹤京的那一刻起内心涌起的那种怪异感哪儿来的了,眼前人是很久之前的裴鹤京,却根本不是和他谈恋爱的裴鹤京的样子。
“冷静,陶先生。毕竟是您背叛感情在先,裴总已是仁至义尽。”小高从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手机,放到陶西右手中。
“您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