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坏人。”
李副将一听愣住了,大帅的妹妹,就那个花似的二小姐?那真是个瓷器一般娇柔脆弱的姑娘,薛徵刚去军营的时候,李副将见过她一次。
那时她才十岁,薛徵即将随军出征的时候,队伍行到城门外,路边站着个小丫头,漂亮得像是年画娃娃,一张脸哭得通红,被嬷嬷牵着,身形纤细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连哭声都很小,只有队伍路过时,她才大声叫了句“哥哥”。
嗓音哽咽,虽然叫得大声,但被马蹄踏过的动静覆盖,没有人注意到,薛徵也不知道是怎么听见的,策马上前,到当时的主帅面前请罪,离开队伍去哄妹妹。
十七岁的薛徵风华正茂,刚刚考中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满京城有女儿的达官贵人都等着榜下捉婿,武宁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他却在风头最盛的时候,辞了在翰林院的官,转头去了军营。
这般离经叛道,属实将所有人吓了一跳,武宁侯为此还气病了,却没有撼动他的决心。
薛徵一向有主见,决定好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大军不会等人,薛徵停下来的时候,队伍继续行进,他驱马到路边,翻身下来,薛瑛抬头看着他,眼尾红通通的,满脸都是泪,“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走……”
“别哭啊。”薛徵弯腰给她擦眼泪,“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一开口,薛瑛哭得更凶,整张脸都花了,胸口一颤一颤,薛徵一边给她顺背,一边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挂在他的腰上。
一旁的嬷嬷说:“二小姐昨日去求的。”
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奴婢们准备了人抬轿子,二小姐不愿意坐。”
薛瑛是自己爬上山去庙里求的平安符,她一向体弱,走几步就喘,要人背,只有这次,花了一整日,从早到晚,爬到山上给即将出征的兄长求平安,一句累都没喊过。
今日她的腿都疼得走不了路了,连上马车都是让嬷嬷背上去的。
素来镇定的薛徵竟然红了眼眶,将那符叠好,压在衣襟下,妥帖放置在心口的位置,轻声道:“我贴身带着,心里便会一直记着,家里有妹妹在等我,一定要平安回去。”
薛瑛点点头,看着他重新牵起马儿,薛徵勒了勒缰绳,回头看她。
妹妹仰着脸,下意识跟着他的马走了几步。
他开口,语调柔和:“快回去吧,路口风大。”
薛瑛不想让他担心,一步三回头,坐上马车,趴在窗口看着他骑马远去。
李副将记得,回到军营,薛徵就因为随军途中离队挨了三十军棍。
原来已经七年过去,那个娇娇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大姑娘,嫁人了。
握着信的薛徵失神许久,没想到自己离家两个月能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信上说,二小姐落水被外男所救,若只是在家中也罢,偏偏当日府上都是宾客,太多人看见,二小姐名声受损,要么削发为尼,要么嫁人,武宁侯没有办法,这才为她与救人的男子定下婚事。
而那个外男,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弟弟,程明簌。
薛徵呆坐在帐子里,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他才只是离家两个月而已。
偏偏他现在还不能走开,若能立刻回京,他现在就要拉着两人签了和离书。
这不是胡闹吗?名声哪有那么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亲,对两个人都是折磨。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换子一事纠葛,根本不是彼此的良配。
薛徵蹙着眉,神情凝重,只怪自己误了时辰,若第一时间看到这封信,他定要连夜派人回去阻止这亲事。
若他们二人彼此无意,这婚姻与枷锁没有区别,不能因为所谓的名誉,而做出如此断送一生的草率决定,这样是害了两个人。
李副将不知其中利害,只一个劲地贺喜,“恭喜大帅,恭喜二小姐寻到如意郎君,不是是哪家公子这么有福气,能娶到二小姐那样的天姿国色?”
他奉承完,没见他的顶头长官露出笑容,反而因为这几句话,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完了,马屁拍错了,咋滴啦,薛小侯爷的妹妹是嫁和尚了还是嫁太监了,脸色这么差。
薛徵沉着脸,“你先出去。”
李副将预事不妙,怕继续留在帅帐里惹人嫌弃,赶紧退下。
薛徵面前摊着新的信纸,他拿起笔,迅速写下几行字,望父母收到信后,立刻安排两人和离,切勿误人一生,外头的风言风语,自有他来解决,不必担忧。
阿瑛名声受损不要紧,他会打胜仗,用军功为她换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
过几日就是惊蛰了,这两日,侯夫人叫下人将府中各个院子的被褥衣物全都捧出来晾晒,拍一拍除秽迎新。
程明簌回到家时,几个嬷嬷刚将院落打扫干净,小径上的石子几乎都能反光,偏偏院中的空地上扔着两本书,显眼得很,一本《孙子兵法》,一本《战国策》,丢在那么明显的位置,打扫时不至于看不到,明显就是有人特意叮嘱,摆在这儿给他看的。
他今日看书看得有些晚,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侯府的主子们都已经吃完饭,推开门的时候,薛瑛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
她卸了发髻,丝绸般光滑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背后,程明簌走过去,停在她身后,问道:“我给你的书,你看了吗?”
薛瑛只顾着往自己头发上擦香膏,随口说道:“没有啊。”
程明簌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下,“为什么不看?”
薛瑛侧对着他,目光注视面前的铜镜,她的妆台上摆满了东西,发簪珠钗装了好几盒子,那些颜色各异的胭脂堆了许多,也不知道她用不用得过来。
从刚刚进来开始,他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坐到她身边时,那股香味愈加浓厚,随着她抬手梳头的动作,盈盈在屋中散开。
“不想看。”薛瑛咕哝:“我不喜欢看这些书,我看不懂。”
“怎么就看不懂了。”程明簌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很难的书吗?
“侯府不教你读书识字?”
他见她只顾着臭美,上手将铜镜掰过来,她只能扭头回答他的问题。
“教啊。”薛瑛有些不悦,又将镜子挪回来对着自己,给头发抹完香膏,用梳子梳一梳,再往脸上涂东西,“可是我又不需要学这些,我爹娘说了,学了没用,况且,我又不要打仗,我干嘛要学兵法。”
程明簌皱着眉看她捣鼓,妆台上摆着不少香膏香油,她平日笨手笨脚的,这个时候倒灵敏起来了,一个接一个,井井有条,竟然没有手忙脚乱。
“不是说只有上战场的人才要看这样的书。”程明簌解释,“多读书能明智,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增长谋略,就比如。”
他身子向后,靠坐在软垫上,看着她道:“如果我是你,‘程子猗’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活着长到十七岁。”
薛瑛登时吓得要跳起来,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神色惊恐。
程明簌手搭在扶手上,微微歪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她脸颊边的香膏还没有完全抹开,湿哒哒地黏着,少女肌肤雪白,细腻光滑,像是一只涂了白釉的薄胎瓷。
薛瑛吓死了,以为他是在警告她,他一直记恨着她雇杀手杀他的事情,只是隐而不发,迟早要找她报复回来。
她呆呆地坐着,不敢乱动,程明簌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站起身去洗漱。
过一会儿,程明簌洗完脸,将两本书放在她面前,“我给捡回来了,记得看。”
薛瑛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我不想看……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昨日你问我时,我明明说的是我想看话本,不是这些。”
说到这个,她想起自己那不翼而飞的绝版藏物,联想到程明簌的阴毒,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话本藏起来了?”
“哪个?”
“就是我放在枕头边的。”
程明簌面色不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不知道,没看见。”
薛瑛盯着他的脸瞧,程明簌神色坦然,她看他,他便也直视她的目光,无所谓的模样。
薛瑛有些犹豫,莫非真的与他无关,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瑛慢慢地梳着头发,有些苦恼,“我先前花了好多钱买的,现在外面已经买不到了,我都没有看完。”
程明簌眉梢轻抬,“你喜欢看这些?”
“是呀。”
闻言,他一边的嘴角翘了翘,“难怪。”
薛瑛不知道什么意思,“难怪什么?”
“难怪薛姑娘如此冰雪聪明。”
看这些东西,都把脑子看坏了。
程明簌笑一声,将桌上的蔷薇油拿起来闻了闻,她哪来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捣鼓。
薛瑛觉得他并不是夸她,而是在讽刺,夸她聪明的潜在话就是说她笨。
她想想不服气,但是又不敢直接和程明簌对着呛,弱弱地道:“你肯定在骂我,你哪有那么好心夸我。”
“夸你还不乐意。”
程明簌放下蔷薇油,走到已经铺好的被褥上躺下,“真说你笨你又哭,到时候眼泪从榻上流下来淹了我的褥子,我都没法睡。”
薛瑛对他无话可说,这人的嘴就像在茅房里泡过一样,没有一句好话,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
她生气地盒上妆奁,“嘭”地一声,借此发泄不满。
上床的时候,薛瑛忍不住在程明簌身上又踩了一脚。
不等他看过来,她便已经摆出可怜的神态,低垂着眉目,又乖又软,“对不起,我又没看见,下次会注意的。”